弑师后逆徒对我火葬场了[穿书] 作者: 片海 文案 方星剑当了半辈子圣父,最后被爱徒杀了坠下魔域,才知道自己是万人迷文中的炮灰。 脱离圣父剧本,冷酷无情的剑修方星剑舒了一口气。 长剑在手,杀尽天下负我狗! 空旷无边的魔域中,他却多了一条小尾巴。 那人给他摘灵草做枕芯、杀魔修抢地盘,只为让他睡个好觉。 方星剑纵使眼盲,却把那声音牢牢刻在心里。 直到他终于练成,重回人间界,找到孽徒温紫宜。 出手凌冽,长剑穿心。 孽徒毫无戒备,声音微哑唤了一声师尊。 方星剑愣了。 —— 温紫宜从一开始就瞧不起师尊,温吞、凡俗、毫无光点,那些琐碎的好意还比不上一本有用的功法来的重要。 直到一剑弑师,另拜山门,温紫宜才发现那些细心的爱护有多么珍贵。 温紫宜悔了,放任心魔成长,苦苦追寻师尊踪迹。 最后见到他眼里决绝的神情,温紫宜终于怕了。 伤我、害我、杀我都可以。 别离开我。 ——食用指南—— 【追妻hzc、略微万人迷】 【小疯狗醋罐子徒弟攻X无情剑修万人迷师尊受】 内容标签: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穿书 爽文 搜索关键字:主角:方星剑、温紫宜 ┃ 配角: ┃ 其它: 一句话简介:后悔也没用,剑修只想飞升 立意:水太深风太大,没有实力少说话,实力强大才能主导生活 第1章 灵岩派坐落在灵岩山上。 这里是人间界灵气最充裕的地方,无数修士梦想中的宝地,也是魔域和人间界最坚实的壁垒。 可现在,这座壁垒破了。 魔修冲破了千百年来固若金汤的结界,杀入人间,灵岩派在猝不及防之下,竟被杀的毫无还手之力。放眼望去,本该仙气飘渺的山门中包围着黑色魔气,遍地死伤的修士。 无人知道该怎样扭转战局,方星剑也不知,只能提剑苦苦支撑着。 就在这时,他胸前的传音符突然爆亮,小徒弟仓皇的呼救从中传来:“师尊!” 方星剑闻言双目一暗,想也不想就放出杀招,不顾反噬击退魔修,点水一般朝小徒弟飞掠而去。 他行动快的让人咋舌,倒不是因为他修为高深,只是“舍己为人”这四个字已然融入他的骨血。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?方星剑也不知道。他混混沌沌的想到,或许是刚进宗门时,师尊给他的叮嘱。 “方星剑,你资质平庸,修炼一事上难得天道。不如多花心思去打理宗门庶务,为师兄弟提供一个安心修炼的地方,若他们能飞升,于你而言也是大造化了。” 他的人生自此定下基调,成为师兄弟们的天道台阶。为灵岩山付出一切,这就是他存在的意义。 方星剑欣然接受了这一切,将宗门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,尽管同门都不把这些放在眼里,但他也总是甘之如饴。 但这次魔修大举入侵,却让他的心里产生了一丝异样的波动。 顺着传音玉佩,方星剑终于在悬崖边找到了和魔修对敌的徒弟。 温紫宜面容狰狞,长剑狠狠贯穿了魔修的身躯。 魔修身躯却逐渐膨胀,方星剑瞳孔一缩,急忙喊道:“快离开那里!” 他话音未落,人已经冲到了温紫宜的身前,将他紧紧按在怀中,防御法器死死罩在身侧。 魔修不甘枉死,宁愿自爆修为也要拖他们下水。 魔气化作黑烟,将方星剑没有保护的后背烧的焦黑一片。 要是魔气悉数落在温紫宜身上,他只有死路一条! 温紫宜一时不察,被他整个揽在怀里,血腥味紧紧缠绕鼻尖。 双手愣愣的举在半空,一时间震撼的忘了推开。 自拜入方星剑门下那日起,温紫宜就瞧不起自己的师尊。 温吞、凡俗、毫无光点。 明明是单灵根的剑修,竟日日被俗不可耐的事情牵绊住脚步,把修炼放在了一旁。 吃穿修炼打理的精致又有什么用,不如换个实力能碾压仙门的师父,教他如何早日飞升得好。 温紫宜眸子闪了闪,刚才下意识喊出来的呼救,连他都没抱希望。 懦弱的师尊竟然真的救了他一命,身前的这个带着血腥味的拥抱,让他有些恍惚。 余波平静,方星剑松了揽住温紫宜的手。 他强压喉咙中的血腥气,明明疼的握剑的手都在颤抖,开口第一句话还是顾着小徒弟: “你受伤了吗?” 温紫宜瞬间回神。手中还攥着他的衣角,像是黏上毒虫,立刻嫌弃的甩开。 他抬眸,方星剑担忧的眼神拂过心尖,脑海里一片慌乱。 “没有。” 方星剑早习惯了他的冷淡,仍旧挂上笑,拍拍温紫宜的肩膀,安慰道: “掌门已经派人立下阵法,只要封住魔域深渊的出口,这些跑出来的魔修便不成大患。” 温紫宜点头,手却紧紧按着身侧的长剑。 他蹙着眉间,思索片刻,迟疑道: “山门中,真的是有魔道的奸细开启魔域吗?” 不然那些法力高强的魔修怎么会来的如此突然,打的灵岩山溃不成军。 方星剑微微垂眸,没有说话。 只是从储物囊里拿出一件灰扑扑的外衣,轻轻地披在他身上。 ——方星剑为了温紫宜求来的传世法宝,凤麟羽。 放眼整个修真界,也是不可多得的法宝。 若是要放在小门派里,又是一场夺宝的血腥风波。 不仅能挡下化神期修士的全力攻击,就算是在大乘期修士的手下,也能捡回一条命。 温紫宜不明所以,只是拢了拢衣服,迷惑的看着师尊。 方星剑刚想嘱咐他躲好,不远处传来巨响,烟尘浩荡,位置正巧是掌门立下法阵的中心。 他心里咯噔一下,面色严肃。 若是阵法出了什么问题,整个灵岩山无一能幸免! 来不及和小徒弟解释,方星剑薄唇抿成一线,当即御剑赶去。 师尊飞得如此之快,连一道痕迹都没有给他留下。 温紫宜下意识伸出手,随即狠狠地捏成拳,眸子里不自觉地带上几分怨毒。 总是这样!总是这样! 从不带他去历练,只让他读那些枯燥无味的修炼册子,在门内和那些杂灵根的废物们比试! 而现在竟然连他的安危也不顾了。 方星剑,你配做师尊吗! * 阵法中心。 只见魔修肆虐,四处一片狼藉。 不远处的灵岩山弟子还在和魔修对敌。 魔修握剑姿势古怪,但仗着一身修为,凌厉的剑光直冲面门。 方星剑想也不想,挡在弟子身前硬生生扛下了这一剑。 那魔修的修为远在他之上,长剑在震颤之下竟然断成两截。 本命法宝损坏,饶是内敛的他也承受不住反噬,闷哼出声。 方星剑像断线风筝一般,被打飞数丈外,面色苍白如纸,咳出几口鲜血。 魔修斜睨一眼晕眩的方星剑,几乎要把嘴角咧到耳后,乐的满脸褶皱。 “这就是传闻中修仙界的第一大派?” “难不成灵岩山中就没有强者了?派个元婴小儿还想挡下本座,可笑至极!” 外围的修士恨得牙痒,无奈魔修太强,他们上去就是送菜。 元婴期的方星剑还有一搏之力,可他竟然躺在地上无动于衷,修士们脸色难看极了,甚至暗暗咒骂起来。 随后赶来的温紫宜攥着佩剑。 他紧紧咬着后槽牙,哪有变化,方星剑还是原来扶不上墙的懦弱修士。 周围不屑的目光让他背后发麻,恨不得冲上前去替窝囊废打上这一架! 方星剑并不知道众人心里所想,不过就算知道,他也不会当回事。 要想逼退魔修保住灵岩山,硬斗绝无胜算。 方星剑屏住呼吸,虽然他们刻意隐藏,但是几番打斗下来,他渐渐也找到魔修的破绽。 趁着魔修松懈之时,藏在长袍下的手飞快的凝了一道剑诀,直冲着魔修的手腕奔去。 要的就是趁其不备! 眨眼之间,握着魔剑的手就落在地上,血迹和半截残手在碰到土地的瞬间,化作黑烟消散殆净。 魔修一愣,瞬间气急。 他双目怒红,几乎想把方星剑拆骨入腹! “你在找死!” 他敏捷的伸长指甲,握拳成爪,漆黑的指甲上泛着青光,显然有剧毒。 方星剑顾不得其他,翻滚上前捡起地上的魔剑,握力之大,虎口都开裂渗出鲜血。 魔剑竟然能任他操纵! 在场众人无不是瞪大了双眼,惊讶的话都说不出来。 “铮——” 就在呼吸之间,魔剑仿若离弓之箭急速飞出,精确无误的射进魔修的胸腔,带着余力把他死死钉在树上。 魔修不敢置信的瞪大双眼,瞬间就化作黑烟消散。 在场只剩魔剑的剑柄还在嗡嗡颤抖。 方星剑脱力一般的退后两步,眼前一片漆黑。不用医修探查,他也知道自己丹田受损严重。 万籁俱寂。 全场的修士惊恐的望着他,如临大敌。 掌门师兄吐出一口黑血,显然伤的不浅。他皱起眉头,直视着方星剑: “方星剑,你为什么能唤动魔剑?” “魔族的兵器只能用魔族的血脉才能唤醒,听从魔族的号召,否则我等也不会打的如此狼狈,死伤无数。” “方星剑,原来你才是魔族的内应吗?” 他话音一落,方才还在求助他的修士全都将武器祭了出来,眼花缭乱。 刀、弓、长鞭、银纱、符篆、妖兽。 还有剑。 名为柔光剑的神级法器。 方星剑顺着柔光望过去。 自己的爱徒,手上握着自己送他的玄铁长剑,剑尖直指着师父。 方星剑心头一时不是滋味。 一时间竟然神游天外,只可惜了这把剑,他足足花了九九八十一天,才凝练出这样高品的法器。 甚至比自己的本命法器还要好上几分。 方星剑盯着剑尖,既然所有人都判他有罪,温紫宜又哪里能逃过众人的猜忌。 他忽视了众人的指摘,只看着温紫宜: “那件外袍可以护你安全,要好好保存着。” 质疑的目光又落在温紫宜身上。 魔修内应教出来的徒弟,恐怕早就沾染上了魔修的血腥残暴。 温紫宜眼睛红的滴血,粗暴的把方星剑的外袍脱下,揉成一团狠狠地掼在地上,还不解气的踩上两脚。 灰扑扑的法宝就像明珠蒙尘,沾染着他亲徒的脚印,垃圾一样的躺在地上。 他举起剑吼道: “你是魔修,和我自然有血海深仇!又怎配当我的师父,我今日便要大义灭亲,让你难入轮回!” 柔光不偏不倚的指着方星剑,昔日里在灵山上日日背诵的剑诀此时就派上用场。 精炼又冷血的剑诀,不知师父花了多少心血为他专门整理编制。 出招就要见血,见血立刻封喉! 柔光剑听从主人召唤,银光闪过,干脆利落的毁了方星剑的双眼。 修士中每人的命门都在不同的地方,若有修为高深的散仙,也有将命门从体内提炼出来藏于万全之地的例子。 毁了命门,就终身都只能当个碌碌凡人。 而方星剑的命门,就在双眼。 柔光回手,温紫宜掌心微微出汗。 方星剑眼下划过鲜红血痕,明明应该高兴,温紫宜心里却酸楚的想要滴泪。 他后牙槽磨得作响,也难驱散这份泪意。 方星剑眼中的最后一幕,就是咬紧牙关的温紫宜。 他轻轻地笑了笑,尽管命门被毁让他控制不住的发抖,但他还是开口,带着三分嘲讽: “我当你有多少本事,难不成你真能动手杀了你的师尊?” 他的话一出口,温紫宜只觉得脑海一阵嗡鸣之声,转眼间心中酸楚消失,只剩下狠厉的冲动,再不留情。 柔光剑去而复返,这次直直的刺向胸口。 噗的一声,长剑穿透他整个胸膛,从后背穿出。 而方星剑像是轻飘飘的纸屑被撞下悬崖,落入无边无际的魔域深渊。 温紫宜静静站在悬崖边,在众人的面前杀掉了自己的师尊。 背后是或试探或惊讶的呼声,他神情晦暗不明,只盯着方星剑落下的方向。 倏然回忆起片刻前带着血腥味的拥抱,却又很快被对他的厌恶掩盖。 他收起柔光剑的手还在微微发抖,心里却想着: 终于可以换一个,更强大的师尊。 * 眼球是烈火一般的灼热,身心却坠入寒潭。 在落下的片刻,方星剑有种命运的宿命感,好似他完成了任务,可以安安分分的死去了。 可和他一同坠下来的,还有一把斩断生死的魔剑。 不知过了多久,他终于醒了过来。 他脑子里凭空多了一册话本的故事,而在这本书里,他正是惨死的老好人炮灰。 乐观开朗的小师弟是文中的主角,沉稳内敛的大师兄、天生剑心的小徒弟、杀人无数的鬼蜮至尊,甚至连上古时期的余魂,都是他的追求爱慕者。 而他的死,只是让温紫宜接触师弟的一个契机。 即使是全门派都唾弃的,魔修方星剑的旧徒,小师弟也愿意接纳他。 甚至用心宽慰、教他宗门绝学,让温紫宜心甘情愿拜在他的脚下。 可以说,“方星剑”的出生就是为了死。 一同长大的情谊、舍命相救的恩情、还有平日里兢兢业业的付出,对话本里的角色来说,仿佛都不值一提。 方星剑呵了一声,双眼蒙上一层阴翳。 既然‘方星剑’的任务完成了,那他总算可以脱离剧情,做自己想做的事。 剑修,修的就是冷静和专一。 他灵台一片清明,虽然□□上全是伤损,但精神却是从未有过的自由。 他们欠下的,就让他自己去讨回来。 方星剑冷着一张脸。 他命门被毁,不过是有微薄仙缘的凡人,要想恢复到以前的修为,难于上青天。 但话本里记载着,魔域虽十死无生,却暗藏了无数机缘。 他摸索着地面站起来,却听见手边有什么嗡嗡作响。 第2章 嗡嗡鸣响的是和他一起落下来的长剑。 方星剑命门被毁,眼前黑暗,只有灵识还有些作用,能辨识清楚面前的东西。 魔剑周身古朴,却覆上厚厚一层锈迹,看上去破旧又滞顿。 然而方星剑知道它和看上去截然不同。 他将魔剑握在手中的时候,只觉得人与剑浑然天成、融为一体。即使灌入灵气,魔剑也听从他的号令,锋利又迅猛的斩杀掉魔修。 这绝不是把普通的剑。 方星剑轻轻把魔剑拿起,纵使他浑身血污,鸦羽似的长睫下是一双灰白的双眼,眼下还凝固着干涸的血迹,但他却勾了勾唇角。 霎时间,空旷无边的魔域宛如三月春绯。 仿佛他不是被众人背叛、被爱徒弑师的落魄剑修,而是在花园中闲庭信步的世家公子。 靡靡不知人间事。 方星剑双指并拢,细细擦过魔剑的剑身,兴奋的颤抖从他的手指传进心底。 方才心灵相通的感觉不是误解,这把剑和他有些缘分。 方星剑不觉得魔剑灵剑有区别,人间的剑修也有作恶多端之人,握着魔剑就一定是心狠手辣的魔修吗? 他似笑非笑的挑了挑眉。 “凭着一把剑就要定我的生死,日后我要是执魔剑又杀回去,不知他们会是什么模样。” 魔剑在他身侧微微震动,像是安慰。 方星剑大拇指摩挲两下剑柄,神情却半点不落魄,双眼隐含期待,他实在想赶快杀回去,好报了一剑之仇。 ——砰! 一声巨响从旁边传来,方星剑心下一惊,倏地侧身闪到一旁阴暗处,灵识放出去观察外头的情况。 魔域中不是暴戾的魔修就是残忍的猎兽,现在的他要是对上,几乎是全无胜算。 声音从不远处传来: “主人,这家伙已经偷跑四次了,要照我说,干脆断了他一双腿,把他牢牢锁在宫中!” “亏得主人如此喜爱他,真是不知好歹。” “若不是主人心善,你早就待在奴隶窟被活活打死了。” 七嘴八舌的魔修们围绕在鸾轿前,其上坐着雌雄莫辨的紫发美人,端的是一派妖媚祸水的模样。 方星剑自然不知,这人便是万朝城中最有名的魅魔——若君子。 虽然名字里有君子,做的事却全是卑鄙无耻、抢掠□□的勾当。 男女不忌,见着喜欢的就要抬回宫中当炉鼎,愿意的自然好,不愿意的就威逼利诱、强取豪夺。 双修之法,修炼神速,一日千里。 纵使是不起眼的魅魔,也让他混到万朝城中一个尊贵的位置上。 若君子长睫微垂,地上半跪的小孩浑身沙土,漂亮的赤瞳死死的瞪着他,目光要是有力量,自己身上恐怕得留下不少血窟窿。 可惜,若君子掩唇一笑:“我当你有多不得了,逃了四次,怎么还是撞进我手心中。” 地上的小孩容貌只称得上是清秀,唯独一双赤瞳清澈见底,干净纯粹。 他啐道:“呸!我就算是死,也不会当你的炉鼎!” 若君子只轻轻挑眉,旁边人就瞬间读懂他的意思,上前便是一剂窝心脚将小孩踹翻过去。 小孩连连翻滚几圈,紧捂住心口,唇齿间留下血痕。 他身上的青紫太多,旧伤堆着新伤,区区一脚好像已经算不得什么大事,擦了擦嘴角的血,他又跌撞的爬起来,恶狠狠瞪上一眼,忙朝外边跑去。 若君子哪里能让他得逞,单手托腮,另一手徐徐抬起,指尖点出几道闪红的微光,正中小孩的背脊,将他打的飞了出去。 当初不过是看着有些姿色,便放进宫中。谁知这性格竟然这么顽固,让他激起了几分兴趣。 逗弄宠物似的,由着他跑,又把他捉回来一顿死打。 几番玩弄之后,旁边人利索的提出笼子,把人装回去。 小孩浑身的血痕糊上黄沙,痛的止不住血,又被关进坚固狭小的笼子,恨得脖子涨红,吼道:“放开我!你放开我!” 他紧紧抓住铁笼的栏杆,声嘶力竭: “我不要回去,我不要当炉鼎!” “你放开我......” 声音到了后面,渐渐喑哑抽噎起来。他不过是十来岁的孩子,连日来的折磨和痛苦,早已经冲破了他的心理防线。 “救救我,我不想......” 若君子见他软化下来,又起了两分玩弄的兴致,让人把他从笼子里掏出来,绑上脚镣手镣,令他匍匐在地上跟着鸾车爬回去。 小孩受过这么多折磨,几日来更没吃些果腹的东西,浑身无力,只走了几步,手掌、膝盖就被粗砺的地面磨得一片血肉模糊,几乎一步一血洼。 若君子转过身用双手垫着下巴,看着跟在车后爬动的小孩,高兴地眯起双眼。 周围的魔修自然体贴的恭维: “还是主人会玩,让他这样爬回去,怕是一辈子也走不动路了,看他还怎么逃!” “别晒着太阳了主人,只怕那家伙浑身的血污了您的眼。” “爬快点!正想让主人等你吗?小贱种!” 说到兴起,还有人上去狠踹他几脚,把他踹翻在地才算过瘾。 小孩僵硬在地,撑不住浑身的伤痛,抱住膝盖在地上痛苦的呻|吟,旁边的人却用力的拉扯绑住他的链子,不让他四肢蜷缩。 就在这时,一道银光闪过眼前,倏地刺入鸾车。 若君子眼瞳一颤,飞快闪身,鸾轿和他皆狼狈的摔在地上。 他连忙起身,脸上一道鲜红的血痕,沁出米粒大小的血珠。 见着他面上的血痕,周围的魔修全都吓得大气不敢喘,脸色苍白的跪在地上瑟瑟发抖。 无他,皆因若君子是魅魔,修的就是妩媚容貌。 伤了他的脸,就像是夺了丹修的药瓶、摔了符修的朱砂笔,是不共戴天之仇。 若君子翻身便起,一手捂着白玉脸颊,双目红的就要滴血,慵懒之气一扫全空,恨得想将来人拆骨入腹。 长剑贯穿鸾车,在他们眼下,轻轻颤动抽出,又飞回到不远处的巨石旁。 长剑安稳的落在方星剑的右手。 迎着所有人敌视的目光,他一身血污的白袍,静静站在风口前。 乌发微散,冷静沉着,语气轻而脆,宛如白瓷相碰: “劳烦问问,这是何地?” * 魔域终于被关闭。 温紫宜虽是罪人方星剑的首徒,但念在他大义灭亲的壮举,掌门不但没有责罚他,还让他拜入别的仙长门下。 青山峰。 他收拾完最后一件衣物,又抬眸看了眼卧房。 师尊,不,应该说是方星剑。他的寝殿已经被封存,全部东西都被送进了盐炉烧毁。 方星剑在人世的所有羁绊都被斩断,他的名字是灵岩山的禁忌,再不会被人提起。 风吹过,挂在房梁上的一串琉璃风铃叮当作响,上面还设了一道清神决。 这是刚进宗门时方星剑给他挂上的。 温紫宜年幼时基础不牢,又见到灵岩山上的无数精英,他这样不服输的性子,哪里甘愿屈于人下。 于是日日修习练剑,几乎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,就快要走火入魔。 连夜里睡觉,也时常梦见一个人在空旷漆黑的地方徘徊练剑。 方星剑却从来不教导他如何才能提升,翻来覆去只让他静下来静下来,还挂上了个劳什子风铃来哄他睡觉。 把他当做几岁小孩吗! 夜里睡得安稳?真是可笑至极。 他倒宁愿梦里也能练习剑法! 温紫宜哂笑一声,自己已经脱离了他的辖制,不会再被琐事束缚。 他抬手就是一道剑诀,利落的把风铃击得粉碎。 风一吹过,再没有半点声响。 温紫宜锁了门,冷冷的望向新的山头。 小师叔所在的沁泉峰常年点灯,即使在夜幕之中也亮的像是白昼。 会是个好地方的。他想。 * 眼前人毫无疑问是强敌。 全盛时期的他或许可与之一战,现在经脉丹田皆碎,已经是强弩之末。 但方星剑不得不出手。 看见若君子的第一眼,他就想起原著中的剧情: 主角白星桦被伤的奄奄一息,鬼修走遍人间魔域,终于找到活死人肉白骨的灵药,让他康复如初。 虽然写的最多的是那两人的恩爱,但让方星剑在意的,是那味灵药。 被唤做鲛丹,是魔王宫向笛的妖丹。 宫向笛善用毒,性情暴戾无度。因为失去了相依为命的妹妹,变得更加喜怒不定。 短短十几年,魔域中最繁华的西锦城,竟被他杀成了空城。 当然,这也是日后鬼修能轻易夺了他的妖丹的理由之一。 方星剑虽不想滥杀无辜,但有机会,总要尝试,或许宫向笛会有别的办法。 他丹田经脉俱碎,要想恢复原来的状态,这味鲛丹一定会派上大作用。 原著中宫向笛颈间就挂着一枚金蓝色的鱼鳞,这是他失踪多年的妹妹,存在的证明。 而现在,这枚金蓝鱼鳞,静静垂在若君子的腰间。 方星剑略一思索,长睫轻合: 宫无忧恐怕就在他手中。 即使不在,也和这人脱不了关系。 错失眼前的机会,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这人。 眼下,他接了对方三招,身体内的灵气早就枯竭,最后一丝也悉数灌入魔剑之中,准备孤注一掷。 对他来说,死不可怕。 可怕的是,没有死在战场上。 若君子上前一步,鼻腔中被方星剑的血腥味填满。 他眸色一沉,心下暗暗吃惊: 这不知好歹的剑修,竟然是人间界下来的修士! 他俊眉一挑,忽的抬眸看了眼上方阴沉的天空,紧勾唇笑道: “想不到,他们竟然真的打通了魔域的开关。” 方星剑薄唇紧抿。 以灵气修炼长大的修士,不仅难打过同等修为的魔修。 而且...... 对魔修来说,他们是上好的炉鼎、食材。 若君子脸上的剑伤已经不在渗血,他摸了摸脸颊,轻声威胁道: “听闻你们剑修,最受不得辱?” 他掩唇轻笑:“你可知,万朝城城主最近在寻新的爱宠?” “作为魔域中唯一的正道修士,你恐怕要承宠很长一段日子了。” 若君子站在他面前,手指轻佻的点上他的眉间,神情十分倨傲。 然而变化就在转眼间。 若君子身后显出一道黑色的人形,五指握上他的脖颈,紧紧一捏。 方才还颐气指使的人瞬间被捏的喘不上气,白皙的脸颊变得青紫,双目鼓出,像是垂死挣扎的金鱼。 黑影处在暴怒的状态,出手没有半点留情。若君子见状不妙,立马挣扎着祭出保命法器,黄沙瞬间扬起,笼罩着整片天空。 黑影手中一空,若君子和瑟瑟发抖的魔修全都消失了。 方星剑紧紧握住长剑,勉力支撑身体站直,困兽一般喘着粗气。 剑尖锋利闪着银光,像他神情一样尖锐的指着来人。 呵。 死在战场上总比死在床上好。 他微微勾唇,惨白的脸上稍微多了些活气。 黑影取下连帽的长袍,露出一张白如皎月的面庞,金色瞳孔陡然睁大,不敢置信的看着方星剑。 他伸出骨节分明的双手,在方星剑极度防备下,小心翼翼的模样像是对待一朵极软的云,微微颤抖的把他拥进怀里。 声音酸楚,带着哭腔唤了一声: “哥哥。” 第3章 方星剑微微蹙眉,他看不清魔修的长相,但这魔修的声音很是年轻,恐怕只有十几二十岁。 魔修轻轻拉着他的手腕,献宝似的道: “这片灵泉对哥哥的伤很有好处,我还加了许多灵草,哥哥快去试试看。” 魔修从另一人手中救下他,把他带到这里来,就是为了给他疗伤? 方星剑退后一步,自然不会轻信。 他冷漠道: “我不是你哥哥。” 魔修一哽,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答复。 他竟然有些委屈: “只是个称呼罢了,哥哥就如此在乎吗?” 方星剑唇下巴紧绷,长剑在手不敢轻易松懈: “你到底是谁,为什么救我?” 魔修身形一顿。 他头发披散,瀑布一般散在背后。穿着很是古朴,看上去并不像当下魔域流行的穿法。 金黄色的瞳孔倒映着方星剑的身形,一只手就能捏死若君子的他,此时轻轻捉着方星剑的手腕。 不敢用力,怕他会疼;也不敢松了,怕他会跑。 他深吸一口气,压住鼻腔里泛滥的酸楚: “我叫做赤玉。” 电光火石似的,方星剑像是想起什么很重要的事情,心头微微波澜。 然而只是片刻,这份情绪就被他压抑下去。 赤玉另一只手碰了碰魔剑,解释道: “这把剑,是很久很久以前,有人让我保管的。” “我只是剑奴罢了。” 方星剑眉间紧蹙,被他攥住的手腕往后扯了扯,赤玉力气不大,让他脱了出来。 剑奴? 感受到他的迟疑,赤玉试探问道: “哥哥不信我吗?” 尽管他看上去温顺又简单,但方星剑能感受到,赤玉的皮囊之下,肯定是条抑制不住的恶犬。 他没兴趣养狗。 他懒懒开口,转身就准备找个地方修习: “我不信你,我只信我的剑。” 赤玉见他离去的背影,圆润的瞳孔倏地竖成一线,隐隐泛着金光。 失落感铺天盖地的朝他袭来,他难以按捺心头的恐惧,跌撞奔上去,把他紧紧抱在怀里。 方星剑一时不察,竟被他撞入水中。 ——哗啦。 他坠入灵泉中心,赤玉环住他的后背,手掌挡在他的脑后,怕他撞到池底。 灵泉虽好,但方星剑的伤上沾了魔气,两相接触立即激的水滋滋作响。 他浑身上下无一不疼,从后背的灼伤倒贯穿胸口的剑伤,毫无准备的栽进灵泉,疼得他连话都说不出来。 满嘴都是苦咸的胆汁味道,空洞双眼控制不住的流下两行血泪,滴落水中,被泉水稀释泅开,只剩下淡淡红晕。 赤玉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,恨不得以身相替,双手颤抖的捧着脸,动作轻柔的好似在安抚初生的软云,细长指尖为他拭去血痕。 他带着哭腔,结结巴巴的开口: “对不起哥哥,我,我不是故意的,是不是很疼?” 他无助的拉起方星剑的手,嘴唇轻轻贴在手腕中,感受脉搏轻微的跳动。 他还活着。 赤玉求道: “再忍忍好不好,再忍忍就过去了......” 可惜方星剑听不见他的话,已经半昏了过去。 赤玉怕他沉入水中,只能把他轻轻拢在怀里,双手不敢触碰他背上的伤口,只能虚虚抱着,和他隔了一层纱的距离。 昏暗的洞穴中他足足躺了一千年,才等来姗姗来迟的哥哥。 他低下头,眼神温柔成一汪水。 方星剑的乌发坠湿紧贴在面颊上,艳如桃花的薄唇上满是他撕咬忍痛的伤口。 融了满天云霞的璀璨双眸,却被阴翳遮了个全,再没有半点生气。 赤玉深深吸气,金瞳竖成一线,周身散发着死死压抑的暴虐气息。 “是我太弱了,哥哥,是我的错。” 狰狞的状态好像才是他的本体,几息前温顺柔和的人,早就消失的无踪无影。 赤玉面上的肌肉都在抽搐,笼着方星剑的手臂肌肉紧紧绷起,将他牢固的环在怀里。 他面无表情的抽出腿上绑着的刀刃,毫不留情的捅进自己的手臂。 鲜血流入池中,滋滋响声更剧烈,不知其中蕴含多少魔气。 魔修像感受不到疼,上|瘾似的机械捅刺着同一个伤口,直到半边池水都被泅得鲜红。 “要是死的是你,他就不会受伤了。” “为什么总是要让他受伤...” 赤玉疯狂又克制,刀刀都往最疼的地方捅去,血溅满天。 却小心翼翼的聚起防护罩,避开方星剑,不让一滴血落到他身上。 方星剑只觉燥热的血气直冲鼻腔,但疼痛占据了他的全部思想,再分不出心思来关心外物。 隐约中,他觉得自己好像经历过这样的场景。 浑身疼痛,鲜血呛鼻。 方星剑脑袋昏沉,无知无觉的喃喃道: “乖一点——” 忽的,赤玉金色瞳仁剧烈收缩,手中一松,短刃啪的一声落入水中。 他垂下头,委屈又阴沉的埋进方星剑的颈窝,小狗般浅浅嗅闻他的味道。 轻轻用前额蹭了蹭脖颈,低声不断的喊着哥哥,似在膜拜他的神祗。 “我会乖的。” 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窝,不用再和黑暗恐惧孤单作伴。 他终于不是一个人了。 赤玉合上眼,梦呓一般悄悄道: “我永远都陪着哥哥。” **** 灵泉确实大有作用,他身上的伤口都生出了新肉,虽然内体的经脉丹田毫无效果,但至少外伤都痊愈了。 方星剑一头青丝都沾着水,狼狈的贴在脸上,神色疲倦。 赤玉甚至准备好了家具和换洗的衣物,让他靠在厚厚的软榻上,拿出毛巾轻柔的帮他擦拭头发。 方星剑疲倦的闭上眼,声音很轻: “你不杀我吗?” 擦拭头发的手一顿,又继续动作起来。 “我永远不会对哥哥出手。” 方星剑不知不觉的提了提唇角,像是在笑。 他太累了,累的无力思考,无力逃离赤玉的控制。 丹田经脉皆碎的人,能活下来的都是佼佼者,他还在若君子手下过几招,已经是奇迹。 身后的声音带着浅浅笑意,温顺的像是催眠曲: “有人交代我,要好好守着剑,等到握剑的人出现。” 他语气轻轻,咬字却很重: “我等了很多——很多年。” 说话声拉的有些悠远,好似真的经历了很长一段时光。 方星剑的身心本就疲倦到了极点,眼下的处境让他找到些许安全感,双眼半阖。 只是魔域之中,谁都不是良善之辈,在陌生的赤玉面前,方星剑仍旧带着最深的戒备。 赤玉看着他强撑不睡的模样,脸上浮现出单纯的笑意,双颊的酒窝盛满了柔和。 他伸出手指轻触方星剑的耳垂,混沌魔气安抚的流进身体: “睡吧哥哥,其他的等明日再说。” 晨曦渐渐驱散夜色。 赤玉凝视着方星剑的脸,日光像工笔画,细细的为他镀上绚烂色彩。 眉尾锋利,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冷漠。 只有赤玉知道,那双眼睛有多么柔和。 他一瞥,就让人就甘愿把天上地下最好的珍宝捧到他面前。 他从胸前的衣衫内取出一条白纱,避开他额前的碎发,轻柔的覆在钟离覆的眼上,系在脑后。 系带绑好,指尖却忍不住在他脸上多停留片刻。 顺着高挺的鼻梁滑到线条精致的下颌线,这是他看的最多的地方。 阳光渡到赤玉身上,咬到他的指尖便瞬间化为灰烬,眨眼间,他就消失了一大半。 阳光越过云层,普照在魔域大地上。 赤玉在光中消失的一干二净,只落着一声浅浅的叹息,吹散在风里。 他不舍的唤着他的哥哥。 **** 方星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盛。 古怪的赤玉不见踪影,身前的矮桌上细心地排放着吃食,精致又可口。他被换上一身竹青的外袍,眼上还绑着轻纱,虽然不影响动作,但还是有些别扭。 方星剑试着扯下白纱,花了许多力气,薄如蝉翼的轻纱却丝毫不动。 恐怕是件法器。他皱眉想到。 此地不能多留,蓝金鱼鳞的事情还没解决,迟则生变,当下之急还是得尽快找到那个魅魔。 外头黄沙烈烈,远远能感知到城池一角。 收回灵识,手臂轻放在佩剑之上,他勾了勾唇。 忽的,原著中的剧情浮现在脑海里。 这万朝城,是原著中第一个沦陷的城池。 大乘期修为的城主金池,仅仅一面,就爱上了白星桦。 整座城池、全城魔修,为搏美人一笑,全都拱手让出,任他处置。 等修为恢复提升,他真想和金池好好打上一架,实在想看看,大乘期修士的脑袋里,到底装些什么。 他抬脚就走出洞穴,狂风袭面,吹乱额发和白纱。 陡然间脚步一顿,似乎心跳漏了一拍,长剑分明悄无声息的握在手中,耳边却响起剑尖坠地的刺耳声。 恍惚间,他好像看见有人朝他狂奔而来。 滚烫的水渍滴在脸上,那人看不清面容,只跪在他身侧,无声的苦苦哀求让他睁开双眼。 光是看着模糊的景象,他就心如刀绞,指尖颤抖想要抬起手帮对方擦掉眼泪。 可伸出手,才发现自己面前空无一物。 空空如也,唯有干涸的黄沙。 方星剑怔怔站在原地,一时间分不清现实和虚幻,整个人呆在原地,不知道要朝哪里走。 心里的酸楚渐渐散去,他才意识到不知不觉间日头已然高照,他竟然愣愣的站了这么久。 方星剑嗤笑一声,甩了甩头,才踏步迈向万朝城中去。 **** 夜色凉如水,黄沙遍地的城外阴风呼啸。 赤玉还没赶到灵泉时,就已经感受到方星剑的气息消失。 等他站在洞府前,空无一人的软塌、整齐完整的糕点,让他不得不面对现实。 哥哥不见了。 他怔楞在原地,额上的青筋疯狂跳动,金色瞳孔缩成一线,眼下的黑色鳞片陡然变多。 方星剑面前的赤玉,永远是温顺恭敬的。 然而时间太长,和他割离的每一分每一秒,赤玉又坠回空无一物的黑暗中。 无助和失落,早就把他逼成疯子了。 赤玉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,灵泉中还残留着的气息充盈肺腑。 他对方星剑的味道,尤其敏感。 似是爱意呢喃,又像恨意滔天,一个称呼在他唇齿之间颠来倒去,被情|欲和唾液润湿。 他金瞳闪烁,抬手便击碎了灵泉洞府。 灵泉薄雾与魔气交织,四处炸出碎石烟尘,划伤他姣好的脸。 白皙脸颊流下血痕,金瞳竖成一线,紧紧盯着远处的万朝城。 哥哥的气息凝成一股线,告诉赤玉他去过的每一寸足迹。 小狼崽表情冷冷,金瞳忽明忽暗: “又逃了,哥哥,你又逃了。” 最后竟然流露出一丝笑意,尖锐的虎牙更衬唇色嫣红,他眯眼喃喃道: “无妨,千次百次,我也会追到哥哥身边来的。” 第4章 守卫三已经守了半辈子的城门。 守门并无多少油水可得,是个点头哈腰的苦活。 但好歹能吃饱肚子,极偶尔还能看些趣事,也算是一样快活。 就好比昨日,若君子竟然灰头土脸的从城外回来,那顶城主亲赐的鸾轿也不见踪影,马不停蹄的就朝城主府去了。 他还是头一回看见若君子吃瘪。 真不知道是谁,竟然把睚眦必报的若君子给惹上了。 他一边想着,手中的长针噗的一声就捅入麻袋,这一马车麻袋都装的是药草,供给城中的各大商铺。 “好了没啊?我这可还忙着送货呢。” 守卫三忙抽出针,油嘴滑舌的夸了两句,直夸得对方面露喜色,才躬身请对方进门。 直到看不见马尾,守卫三才垮下脸来,暗暗地啐了一口。 行在前方的马车磕到一块石子,腾空片刻,忽而重重落地,家奴惊的张了张眼,用力扯住缰绳控制方向。 马车好像轻了些? 他撇撇嘴没当回事,又阖眼倚在马车上。 方星剑屏息凝神,靠在暗巷隐秘的角落里。等了片刻,他才松下一口气,轻轻地掸掸身上的药草味道。 在城门口等了小半天,终于找到一个能藏身进城的马车,也亏守卫查的不严,让他混了进来。 站定在暗巷前,徐徐微风吹动发上的系带。 刚整理好衣衫,身后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混着叽叽喳喳的叫骂,朝他这处涌来。 他神情一凝,敏捷的飞身跳上屋顶,隐住身形。 匆匆的脚步声在离他不远处停顿,来人的心跳声短促而急切的回荡在暗巷中,狭小的地方陡然变得嘈杂起来。 是谁在躲人? 方星剑还有要事在身,不想卷进魔修的恩怨中,弓着腰准备从另一边跳下屋檐。 “人呢?跑哪里去了。” “妈的,还敢骗我说家里死干净了,只想找个地方打工吃饭,谁知道竟是若君子的人!铺子都差点被他们掀了!” “等老子找到他一定得卸了这家伙两胳膊!” 若君子三字被提起,方星剑离去的脚步顿了顿,又回头趴在房顶上,放出灵识笼在小巷之上。 这条暗巷几乎一眼望得到尽头,是个死胡同。 两边零散的堆着一些木箱,魔修一脚踹开地上的杂物,暴躁的翻找着所有能藏人的地方。 三人很快就翻到最后一个木箱,搓搓手笑骂道: “小兔崽子,你逃不掉了吧,老实跟着我去见若君子,少受些皮肉之苦!” 话虽这样说,魔修却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劈下一掌,定要见血才能快活。 木箱应声而碎,遍地都是凌乱的木屑,木箱下却空空如也。 没有人,什么都没有! 魔修登时狂怒,三人又回身去找方才漏过的箱子,寻了半晌还是没有结果。 “他是不是从刚才的岔路出去了?” “有可能,再回去看看!” “绝不能让这崽子跑掉,否则若君子那边没法交代。” 三人想起若君子古怪恶毒的手段,皆是吓得背脊一凉,不由得打了个寒颤。 脚步声远去。 方星剑翻身跳下房檐,朝着死胡同的暗处走了几步,长剑伸出,敏锐的挑起一块乌漆嘛黑的暗板。 这块地方避光,又盖着厚厚的暗板,乍看上去仿佛就是一块墙角,自然没被魔修们发现。 也是他灵识敏感,才知道此处还躲了一个小家伙。 方星剑闭着双眼,白纱系带随风轻飘,剑尖反光,照亮暗板下的光景。 那是一双隐在黑暗中的赤瞳。 含着恨意、憎恶、绝望的赤瞳。 虽没了修为,但光凭对战的经验,就远远胜过面前十来岁的小孩。 长剑挑起的瞬间,一道破空声划过他耳侧。方星剑面色不动,只是微微侧头,便躲过射来的暗刃。 他挑了挑眉,有些意外。 “雕虫小技。” 小孩啧了一声,见一击不成也不恋战,翻身滚到一边,迈腿就跑。方星剑还有事要问他,自然不能轻易把人放跑,伸手就拎起小孩的衣领,放缓语气: “别跑了,我不伤你,只是想问些事。” 小孩怎么可能束手就擒,四肢不停舞动,却碰不到方星剑一点衣角。最后只能张牙舞爪的转过身,恶狠狠地盯着他。 他无父无母,自小就在万朝城的街巷中讨生活,能做不能做的、该做的不该做的,他都做过。 打过交道的人海了去,就是以美貌著称的魅魔和妖修他也见得不少。 可看见他的那一刻,却被惊艳得愣在原地。 如果若君子是极尽脂粉描绘出来的一朵艳色花,那面前人就是开在高岭冰山上的荼蘼。 冰作肌玉生骨,樱红点绛唇。 凌寒和绚丽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融合,尖锐之中暗藏繁华。 分明活生生在他面前,却觉得这容貌只该在画上、在天上。 方星剑见小孩歇了动作,便转手把长剑收在腰侧,松了小孩的后领放在身前。 等了半晌,小孩还是直勾勾的望着他。 他轻咳两声,这小子看着聪明,怎么还没动他就吓傻了,只能再放轻声音: “你可是从若君子手下跑出来的?” 绯红的薄唇在眼前一张一合,小孩陡然清醒过来,听他声音格外耳熟,那柄古怪的旧剑也惹眼极了。 这才意识到他是谁! 若不是昨日他出手相助,自己恐怕已经死在若君子的手中。 既然有这层关系,小孩连忙回神,脆生生的答应:“对!” 又压下心头的感激,急问道: “昨日是你救下我的,你还记得吗?” 方星剑是冲着鱼鳞去的,随手救下的人倒是记不太清,只隐约记着有个小孩,便随意的点了点头,又问道: “你可知若君子府中有鲛人吗?” 小孩瞳孔一缩,遇见恩人的喜悦顷刻被浇息,甚至紧张的退后两步,咽了咽口水,哆嗦道: “你,你如何知道?” * 温紫宜胸腔快速起伏,一脚踹开脚下重伤的人,柔光剑摆出攻击的姿势。 握住柔光的指尖已经在颤抖,鲜血顺着剑尖滴落在地,丹田内灵气消耗一空。 自进了白星桦的门下,这样的围攻毒打已经是家常便饭。 对面的人是白星桦首徒,扶香巧。 她冷哼一声,上下打量着便宜师弟,只觉得哪都不顺眼,挥挥手让人把被打败的弟子拖出来,又道: “不过如此,我还以为你的魔尊师尊教了你多了不得的招数呢。” 修士们将他团团围住,防止温紫宜跑出去。 他不过筑基五层,扶香巧竟然出动这么多半步金丹的修士,还真是看得起他。 温紫宜讽刺的勾唇,紧握着手中的柔光剑,鲜血汇聚流到剑穗上,吸饱沉坠,又在眨眼间恢复轻飘飘的原状。 可见制作者的精心和体贴。 扶香巧抬抬眉,有些兴趣,颐气指使的点着他手中的柔光,吩咐家奴: “把他的剑拿来我看看。” 谁不知道方星剑最喜爱这个徒弟,若是留下一两样好东西,也不为过。 虽说她不一定看得上,但能借此多羞辱温紫宜两分,也是美事。 温紫宜侧身退后两步,警惕的对着周围的修士。 然而不等他反应过来,修士已经射出银纱,完全包裹住他的手腕。 只轻轻一掰,便响起咔的骨碎之声。 温紫宜闷哼一声,柔光剑无助的落到空中,又被银纱席卷送到扶香巧面前。 手腕以古怪的角度扭曲着,他面色惨白,紧咬后槽牙,眼中的凶光几乎可以杀人。 柔光剑上的剑穗被那女人狠狠扯下,鲜红的蔻丹映衬着雪白的流苏,她打量着温紫宜的怒火,仿佛在看戏一样愉悦。 竟然是灵蚕丝编制的剑穗,怪不得这样厉害。 她挑衅的勾唇,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,伸出纤长的手指,轻轻碾碎剑穗,风一吹过,连粉末都没有留下。 哐一声,光秃秃的柔光剑便被她扔在地上。 “你这幅样子真是太有意思了,不错,像极了被人棒打的落水狗。” “下次再不长记性缠着师尊,我可就把剑也一并打碎了。” 扶香巧掩唇轻笑,施施然带着一众修士离开这片寂静的竹林。 只剩下断手的温紫宜,跌撞的站起身,上前捡起柔光剑,扯下一块衣袖,细致的擦干净其上的枯叶泥土。 直到擦拭到剑柄处,他却怔在了原地,垂眸无声。 那里空着一个小小的孔洞,本是系着剑穗的。 恍惚间,回忆如针尖麦芒无孔不入,方星剑的身影在眼前重现。 白天为宗门庶务忙碌的师尊回到寝殿——说寝殿都是高看了他,不过是一间小小的房间,摆着简单随意的家具。 恐怕整间屋子加起来都比不上扶香巧的一样首饰值钱。 他就点着灯火,坐在小木桌前把灵气注入灵蚕线中。 灵蚕线本就娇贵,对灵气要求苛刻。 他左手边是断掉的一大捧灵丝,右手边才是好不容易做好的几根灵线。 日以继夜,最后做出一个漂亮的流苏剑穗,为他挂在柔光剑上。 温紫宜一贯的嫌弃,有着闲工夫不如多练练修为,反倒做什么劳什子的剑穗。 方星剑也并不恼怒,只是微笑着示意他这是一件可以护身的法器,坠在剑上也无伤大雅。 耗费无数精力灵力做出来的剑穗,光是坏掉的灵蚕丝就能织一件长袍,他只是轻飘飘让温紫宜别摘下来。 再无他话。 若不是他亲眼所见,恐怕真要以为这剑穗平平无奇。 方星剑坠入魔域之后,所有他的痕迹全都被消除。 他手中还剩下的,除了柔光剑外,就只有这根剑穗了。 温紫宜愣愣的盯着小孔,不自觉地抚摸剑柄纹路。 一阵惶恐和无助袭上心头,好像被碾碎的不是剑穗,而是方星剑存在的证明。 他轻轻摇了摇头,垂下长睫遮住眼里浓得化不开的阴沉,在对自己洗脑念叨: “是我杀了他,我怎么会后悔呢?” “坏了就坏了吧,以后再买新的就好了,不过区区剑穗......” 心头却有另一个声音,惊雷似的响起: “那为何你要留下他送的柔光剑呢?” 温紫宜再没有说话,只是漠然的跪在地上,单手捧起长剑,像一座赎罪的沉寂雕像。 艳阳高照,风吹的竹林簌簌的轻摇。 半晌,唯有几点雨滴落在柔光剑上,闷闷的微不可闻。 第5章 房顶上不是说话的好地方,方星剑轻功了得,捉起小孩就找了处无人的房间,悄无声息的翻窗进去。 房内无人,空荡的床板上落满灰尘。 方星剑也不坐,放出灵识观察了一下环境,僻静又破旧的偏巷,很适合说话。 小孩拍了拍胸口,喘平气息,说话都有些结巴: “你到底想做什么!” 一句话没说就能和若君子杠上,现在还想去夺他看得如珠似宝的鲛人,这人,这人是不想活了吧! 方星剑伸手关上破窗,平淡道: “鲛人对我很重要,我想救她出来。” 小孩赤瞳瞪得大大的,挠了挠后脑勺,急的在原地转圈: “肯定重要啊,别说你,对谁都重要啊!” “那可是鲛人,大哥,全天下就只有西锦城才有的鲛人!!” “若君子好容易偷偷摸摸搞到一条,监管严得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,你怎么可能碰到她一根手指啊!” 方星剑点点头,唔了一声。 “监管很严,还有呢?” 小孩见他毫不在意的模样,急的头发炸起,这人怕是疯了,难不成对若君子一无所知吗? “你听我说的话了吗?你知道若君子到底是谁吗?” 方星剑皱眉,顺着他的话问道:“若君子?” “就是和你过手的魅魔,他可是城主的幕僚,万朝城中没人敢动他。” 小孩在万朝城中生长,自然对城中弯弯绕绕懂得更多。 他生来就无父无母,长大些能看清模样,见着清秀就被花楼妈妈捡进楼中,当个小厮忙前忙后。 好歹混口饭吃。 年纪小小就圆滑的像条泥鳅,挨打不还手,挨骂还能把客人哄得消气,凭着一张小嘴,在花楼中的生活过得还算不错。 然而,自小长大的情谊,抵不过若君子一句话。 若君子喜欢他的眼睛,要把他带回府中做炉鼎。 整个花楼,没人敢拒绝,白天撂下话,晚上他就被收拾干净送进府中。 他逃了又逃,城中却没有一个人敢包庇他。 若君子三字,可止小儿夜啼。 尽管是肆意妄为的魔修,也不敢站在若君子的对立面。 他的颤栗并没有让方星剑紧张,甚至还轻轻笑了一声。 寂静破旧的房内,笑声脆而冷。 小孩平白激出一身鸡皮疙瘩。 “你,你难道不怕他?” 方星剑没有回话,他身侧的长剑隐隐反射窗外的夕阳,晃得眼花。 暖光照亮他的侧脸,线条流畅又锋利,小孩咽了咽口水。 是啊,他怎么会怕? 他可是在若君子手中把自己就出来、敢伤了魅魔的脸的人! 他怎么会怕。 小孩转忧为喜,赤瞳中点起火苗,拍了拍身上的灰尘,好奇的围着他转了一圈。 站定在一旁,故作沉着道: “我知道了,你救了我一条命,我会尽力帮你。” “我叫阿奚。” 方星剑略挑眉,不知这小孩想着什么,一会儿的功夫就变了情绪。 不过他愿意配合总是省下些力气,虽然不见得会全信。 “既如此,那给我讲讲关于鲛人的事吧,阿奚。” 阿奚虽然圆滑,终归还是个小孩,对若君子的恨意溢于言表,能遇见对付他的人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。 鲛人在阿奚进府之前就在。 虽然看管的很严,但阿奚天生就没有存在感,人又小巧敏捷,出逃的时候误打误撞闯进了鲛人的房间。 鲛人是非常聪明灵活的种族,只要高歌,别的鲛人不管在哪都能听见。 鬼市上偶尔会有意外捉到的鲛人售卖。 阿奚也曾听花楼中的贵客提起过,那些鲛人无不是被毒哑喉咙,还得带上面具,保证他们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,才会推出去任人竞拍。 然而关在若君子府中的鲛人,生活在一只几乎装满屋子的琉璃缸中,缸里细心的铺设白沙红珊瑚,还有五彩缤纷游来游去的小鱼。 她身上也没有锁链,露出灿若珠光的面容,甚至还能开口和他说话。 阿奚壮着胆子问了两句,就被外头的侍卫察觉,连忙拽了出来。 他吞了口唾沫,打量方星剑的神情,试探的问道: “那鲛人没被绑起来,也没有毒哑喉咙,只要她想走,叫上一声整个府里的人都能睡着。” “她到底是你什么人啊?” 方星剑思来想去,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处境。 阿奚不知道,这只鲛人恐怕就是宫向笛的妹妹,宫无忧。 她若是叫上一声,爱妹如命的宫向笛恐怕就直接从西锦城杀过来了,区区若君子,怎么能和魔域中四位城主相提并论。 可她却宁愿安居一隅,在若君子的府中当一个侍妾炉鼎? 这件事已经超出方星剑的意识范围,他不懂情爱,也不知道他们为何做出这种反应。 但宫无忧一定是他敲开西锦城大门的钥匙。 若想恢复丹田重新修炼,就得把宫无忧给宫向笛带回去。 思及此,方星剑蹲下身,难得的带上笑意,整个人散发出温和的气息。 仿佛当初细心体贴的圣父师尊。 只是换了个芯子,没了一心为人的包子馅,反倒揣着小算盘做打算。 阿奚紧张的大气不敢喘,圆溜溜的赤瞳一眨不眨的盯着方星剑,即使被白纱遮住,他也觉得那双眼睛正期待的看向自己。 阿奚挺了挺胸膛,暗下决定,不管方星剑说什么,他都一定要答应! 方星剑轻轻开口,语气如三月春风拂面,说出的话却让阿奚当场楞成冰棍: “阿奚,你能带我去见见那位鲛人姑娘吗?” * 方星剑没猜错,他眼上的白纱确实是件法器,而且不只能隔绝气息,也是一样追踪仪。 赤玉寻着他的脚步,径直走到万朝城的门口。 夜色沉如水。 这个时候,往往很少有人进城。 守卫三听到声响,从瞌睡中转醒。 来人身量高挑,黑袍盖住了他大部□□形,只漏出高挺的鼻尖和细碎的乌发。 进出城门的多是些有名有姓的贵族,装腔作势又没打赏,守卫们表面恭敬,转头就悄悄吐口水。 他们最喜欢的,面前这种好欺负的魔修。 既没有姓氏,打扮也怪异,怕不是哪家跑出来的奴隶。要想进城,就得交上些费用,让他们通融通融。 守卫三痴痴地笑了两声,心想今日总算能赚些零碎,大声斥道: “你是哪家的人!” 黑袍人察觉到他的存在,略微抬起下巴,帽檐顺着他的额发往后滑动一点,露出纯金的双眸。 他只漠然督一眼,守卫三就僵在了原地,宛若活死人。 黑袍人和守卫三擦肩而过,像是一道孤影,连呼吸都没有变化。 直到他渐渐步远,守卫三才像溺水之人终于抓到浮木,啪的趴跪在地,用力拉扯着喉咙,急促喘息。 旁边的守卫四忙赶过来将他扶起,给他顺了顺气,问道: “怎么回事啊,刚才那人不是没给钱吗?怎么放进去了?” 守卫三小腿肚子都在发抖,一张脸比番茄还红,几乎软瘫在守卫四的身上,半天没有回话。 他不是不想说,而是根本说不出口。 他的舌头都恐惧的缩成一坨,酸水咸水淌了满嘴。 金瞳浅浅一睹,威压就尖锐的射向他一人,若不是他高抬贵手,恐怕现在已成一滩肉泥。 守卫三呆滞的靠着同伴,任由旁人帮他顺气,劫后余生的想到: 他的实力,就算比上城主金池,恐怕也差不到哪里去。 不,甚至......还能强上几分。 魔域,什么时候要多第五位魔王了吗? * 疯了,真的疯了。 方星剑疯了,带着他来闯若君子府上的阿奚也疯了。 若君子的府上装潢的极尽奢华,大门口的匾额都是挥金而落,城主金池亲书的“君子府”三字。 是阿奚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的三个字。 两人躲在街边的暗处,阿奚悄悄拉了拉方星剑的衣袖,小声迟疑道: “要不,还是算了吧。” “你想,那鲛人自己都不想走,你这样不是棒打鸳鸯吗?更何况,你若是强行带她走,这么多护卫你能打的过吗?” 阿奚的个子刚到他腰部,说话声传来,方星剑有些恍惚,竟然想起温紫宜来。 当年进门派时,温紫宜也是这么大的豆丁。端端正正的磕在地上,脆生生的喊着师尊,方星剑就劳心劳力的把人慢慢带大。 纵使是受原著控制,他才对温紫宜如此细心体贴,细致到每一道剑诀、每一点吃穿用住。 但不管如何,他做的点点滴滴,都是亲力亲为。 对温紫宜浇灌的爱意,每一分都没有掺假。 手不由自主的捂上胸口,那道被柔光剑贯穿了的伤痕,仍旧狰狞趴在他的胸前。 “大哥,大哥——” 一旁的阿奚见他半天没反应,只能又扯扯衣角喊他。 方星剑回过神来,薄唇紧绷,伸手按了按阿奚的脑袋,低声道: “我只是想来看看她的处境,了解一些事。” 之前阿奚就讲清楚了君子府中的分布,方星剑便补充道: “好了,之后的事我自己处理,你先走吧。” 阿奚愣了愣:“你不是让我带路吗?” 方星剑反倒奇怪: “到这里便足够了,若是进去,我恐怕不能保证你的安全。” 更何况,他也不是完全信任这个小家伙。 有他在身边跟着,顾虑比帮助大。 话音一落,方星剑便没有多管阿奚,挤进人流绕开君子府大门。 他得找个合适的地方,翻进去。 第6章 夜色昏沉,却是最好的隐蔽。 方星剑蜻蜓点水从高墙翻下,没有发出一点声响。 让他没想到的是,虽然君子府大门站了些侍卫,可周围的偏门、矮墙,竟然连一个人也没有。 他抿了抿唇,没有放松警惕。 若君子行事小心,狡兔三窟,不会如此没有防备。 方星剑放出灵识,大致扫过面前的环境,侧耳细听声音。 那就是这府中存在某样让他放心的东西,放心到不怕外敌入侵、不怕炉鼎逃走。 阿奚告知他鲛人的房间很是偏僻,隐藏在花园假山的背后,外头还有轮换看守的侍卫。 被关着的宫无忧若是想走,一嗓子把她哥喊来,就算再多十倍的侍卫。 加起来也不够宫向笛一盘菜的。 若君子不可能不知道宫向笛的实力,那侍卫的作用就不是拦着宫无忧,而是挡着想要进去的人。 方星剑手撑下巴,深思间衣袖不经意被人扯动,当即神情一凝,倏地拔出长剑。 “是我!是我!” 阿奚不敢大声,只能用气音提醒方星剑,颈侧的长剑锋利得骇人。 阿奚想着方星剑一个瞎子,还要在君子府里单打独斗,只怕两三下就被逮了起来。 君子府里可比城外难逃得多。 只能狠叹了一口气,悄悄跟在他身后追了上去。 还是帮他一帮吧,毕竟他救了自己一命。 没想到转眼就差点被救命恩人杀了! 闻声,长剑从他身边移走,阿奚摸着光滑的脖颈,劫后余生的瞪了瞎子一眼。 他小声贴到方星剑身边,解释道: “我是怕你找不到,就跟在你身后追上来了,真是不识好人心,差点送了我的小命!” 魔剑并没有收回剑鞘,稳稳握在方星剑手中。 阿奚不过是个魔修体质的普通人,并没有修为,按理说不可能跟在身后方星剑还发现不了。 除非这小子隐藏了什么秘密。 阿奚敏锐的感觉到他态度变冷,却什么都没说,只撇了撇嘴,在旁边嘟嘟囔囔。 两人悄悄摸到花园边,不远处点着灯的地方就是宫无忧的住处。 如果小家伙没骗他的话。 阿奚招了招手,见方星剑没反应,又不得不贴到他身边,小声道: “侍卫虽然看的严,但是每隔四个时辰就要换班,上次我就是在换班的空隙跑进去的。” 他瞥了眼明亮月色,暗暗估时间,又道: “看样子他们就快换人了,到时候你就乘着机会赶快进去——” 忽的想起什么,他怀疑的瞄了瞄方星剑,迟疑问道:“你真的只和她说几句话就走吗?要是真闹出什么事,我可帮不了你了。” 方星剑没有回话,只是掩住身形藏进假山之中。 阿奚诶了一声,嘟囔了两句。这人实在不听劝,他也无法,只能先爬上假山看看情况再说。 守门的只有两个侍卫,守了一天,再加上这处很少出岔子,此时都歪歪扭扭的站在门口。 见月上枝头,便推了推同伴,打了个哈欠准备走了。 阿奚打了个手势,示意方星剑抓紧机会。 两个侍卫还没走离阿奚的视线范围,就听见暗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,紫发映着月光,竟说不出的魅惑。 “我可说过,无忧房前片刻也不能离人,你们是忘了?” 若君子手中挑着一杆烟枪,只穿绛紫宽袍大袖外披,露出锁骨和细长脖颈,媚眼如丝,侍卫心头火热,喉咙倏地发紧。 若君子受了那剑修的一招,又被陌生人掐住喉咙,最后还丢掉了一件保命法宝,心头的无名火已经快烧到眉毛。 没想到这两个蠢货还撞到他枪头上来。 他也没了逗弄的情绪,嘴唇凑近烟枪深吸一口,指尖点点细长烟杆,吐出来的白雾如梦似幻的裹住两人。 只片刻,侍卫眼中就失了光彩,瞬间倒地不起。 他丝毫不在意,捡了两人尸体没挡住的空隙,莲步轻移,踱到门口。 阿奚对若君子既恨又怕,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就愣住了,见他如此轻易的杀掉两人,更是毛骨悚然,只觉后怕。 牙关颤抖,他连忙转身爬下假山,却不料脚一踩滑,身形晃动,踢动碎石,发出小小声响。 若君子何等人也,双眸一凝,指尖点出红光飞似的就朝阿奚身边袭来。 “原来还有只小猫儿。” 若君子脚步之快,几乎片刻就到了假山旁,却没有听见重物坠地的声音,明明打中了什么东西。 他勾唇笑笑,又吸了一口烟,裹在嘴里匀了两遍,忽的吐出来。 白雾腾腾,却飘散在空中。 若君子眉间一蹙,环顾四周,仍旧没有发现任何动静。 白雾是他寻人、暗杀的利器,既然没找到人,难不成真是自己误会了? 他静静呆了片刻,最后慢慢踏向宫无忧的房间。 * 方星剑不悦的拍了拍捂在唇上的手,骨节分明的手不舍的松开,背后人低声道歉: “可是喘不过气来了?” 要不是瞎了,方星剑一定得翻个白眼。 阿奚落下来的一瞬间,他就冲出去将人接住,又闪身回了暗处。 若君子若不细查,也很难发现那块地方。 但他还没站稳身形,就被人从后面环住腰身,手既轻又牢的覆上他的脸。 那人身形比他高上半个脑袋,低头说话的时候,正好对着他的耳廓,热气喷涌,痒得他难受。 “哥哥,别动,不然会被发现的。” 不是赤玉又是谁。 哥哥唇上柔软的触感还留在掌心,赤玉搓了搓手,一时意动。 但嘴上还是委屈道:“哥哥生气了?” 方星剑语气不善:“下次不要这么突然。” 见他没有动怒,赤玉瞬间转阴为晴,晃晃脑袋,道了声好。 两人话都说完,才听见旁边呜呜喊声,阿奚被下了禁言术,只能抿着唇提醒旁边的两人。 这大哥不是有两只手吗,怎么对方星剑就能好好捂着,自己就得下个禁言术。 赤玉看向他的时候已经收了表情,冷冷的解咒,又拉着方星剑道: “哥哥,这里很危险,我们先走。” 方星剑:“我得查一查宫无忧的事。” 赤玉眸子闪了闪,又低下头冷漠的剜了阿奚一眼。 阿奚:?? 哥哥想要的,他自然要双手奉上,就是把若君子整个宅邸夺了也不过是眨眼间的事。 只是他手中有一样玉髓香,效力大的出奇,只怕毫无修为的方星剑会受到影响。 赤玉不想让他冒一丝一毫的风险。 是以他紧紧攥住方星剑的手腕,解释道: “宫无忧的事我知道很多,可以全部告诉哥哥。” 察觉到方星剑怀疑的神情,赤玉有些受伤,但还是打起精神继续劝道: “要是,要是哥哥不相信我,换个日子我再带你来,亲自问她好不好?” “他进了宫无忧的房,今夜恐怕都不会出来了,哥哥难不成要在这里听一夜墙角?” 他话说的露骨,方星剑皱了皱眉,低声斥道: “想些什么呢。” 赤玉傻傻的笑了笑,露出尖尖的犬牙。 哥哥还是和以前一样害羞。 他话已至此,方星剑也没兴趣做些鸡鸣狗盗之事,便顺着他的心思,换了个地方。 * 赤玉和他们果然不同。 方星剑和阿奚一个从人间坠入魔域,另一个被人追杀,都是荷包空空的穷光蛋。 选个地方也只能找废弃的空房。 赤玉怎能让哥哥吃苦,择了最好的酒楼开了上房,又给久未进食的方星剑点上一桌好菜。 就这样,他还坐立不宁的自责道: “这些东西哥哥先填填肚子,等这几日我寻个好住处,往后给哥哥下厨做些好吃的。” 阿奚瞪了瞪眼,赤瞳不敢置信的看着桌上的珍贵食材,道道菜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大补珍馐,就是曾经在一等花楼待过的他,也认不出两样来。 就连这座酒楼,他都只听闻没见过。 这可是城主金池的产业,只供给金家等贵族使用。 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带他们进来的。 阿奚忙顾着往嘴里塞东西,也不敢多话。 他算是看出来了,但凡自己打断这人和方星剑说话,就得被眼刀子割下一块肉来。 方星剑一动不动,看着碗里垒得起尖的菜,却问道: “你是怎么找到我的?” 赤玉夹菜的筷子一顿,惴惴不安的打量了一眼方星剑的神色。 “是暮云纱。” 方星剑抬手摸了摸眼前的白纱,原来叫这个名字。 赤玉却误解他要将其解下,忙丢了筷子按住双手,恳求道: “哥哥,别摘。” “魔域的魔气太过强硬,你现在的身体承受不住的,就算是不喜,”他吸了吸鼻子,语气恹恹, “也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取下来,好吗?” 他的声音放的很低,阿奚又坐在离两人远远的地方,自然这番话只有方星剑听见。 片刻间,冷若冰霜的剑修浅浅的勾了勾唇。 赤玉怔在原地,就连方星剑抽手也没感觉到。 方星剑没有摘下暮云纱,只是轻声道了一声谢。 他本性便爱憎分明,得了一点恩情,就尽力报一点恩,遭受多少罪,就亲手去找回来。 赤玉是魔修,但帮他疗伤,又借他法宝,再是看不惯不喜欢魔修,方星剑也不会恶语相向。 至少这人,目前为止还没有害过他。 他道完谢,也不再装腔作势,拿起筷子吃东西。 曾经一直辟谷,骤然间修为全无,反倒让他饿得受不了。 一顿饭的功夫,阿奚见赤玉又是笑又是恼,又是给方星剑夹菜,又是悄悄偷吃他碗里的吃食。 实在搞不懂他在做什么。 但阿奚也知道什么该说不该说,见两人都吃的差不多,又愁起自己的处境,便小声问道: “方大哥,我能跟你一起走吗?” 他看出来方星剑没有恶意,赤玉又对他百依百顺,自己要是能处在他手下,就算是若君子也不用怕。 赤玉听见小孩的话,一记眼刀就甩了过去,他还没能得到哥哥一句承诺,这小孩来凑什么热闹。 却不料,方星剑擦了擦嘴,神情轻松: “好啊。” 竟然轻易地答应下来。 第7章 玉箸在他手中化作齑粉。 赤玉目光沉沉,神经质的揉捏着手指,很是不满: “他哪里配跟着你?” 方星剑端起茶,撇开沫子喝了一口,气定神闲回道:“我自有考虑。” 赤玉驳道:“他年岁不大,又没修为,跟在你身后只会拖后腿。” 方星剑不语,只把茶具放回桌上。 他决定的事,用不着过问旁人的意见。 阿奚没想到方星剑竟然如此爽快就答应了,当场愣住,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。 但方星剑远远的冲他扬了扬下巴,藏在暮云纱下的眸子,好像正定定的看着他。 就一个动作,阿奚瞬间清醒过来。 他四处探了探,总算找到自己能做的事,笑嘻嘻盯着方星剑,一边往后退,一边语无伦次的嚷道: “哪啊,我挺有用的,鞍前马后伺候人我从小就做熟了的!” “您茶水喝完了吧,我马上去给您倒上,不用您操一点心......” 他话音未落,就听见身后闷得一响,好像撞上一堵肉墙,疼得他五官纠结。 他揉揉后脑勺,不悦的转过头,身后人的凶光已经快要把他射穿了。 那人恶狠狠地低吼,唾沫星子飞了满天: “小子,你找死吗?” 魔修身材高大,立马就捉起阿奚的脖子,提鸡崽儿似的把他拎起来,怒骂道: “这双招子看不见你熊爷,还留着作甚?” 魔修没有留力,提的他双腿离地足有半米,赤瞳几乎快要瞪出来了,钳制住脖颈的力量越来越大,空气稀薄,脑袋浑涨。 他要死了吗? 还没来得及给方大哥冲茶呢...... 咻的一声,暗器飞点魔修的小臂。 魔修手一麻,手中阿奚掉到地上,忙扒拉着脖颈用力呼吸,咳得要把肺吐出来似的。 魔修握着手腕来回转了转,鼻翼肌肉抽动,凶光射向方星剑。 这人有些古怪,飞过来的筷子没有魔气,却精准无比的打到他的命门之上。 一旁吃饭的魔修们看热闹不嫌事大,还有好事者笑嘻嘻的挑衅。 “熊老哥,你这不行啊,怎么一个瞎子都能把你打松手了?” “哈哈哈,你不懂了吧,熊哥这是喜欢上那瞎子的模样,示好呢!” “示好还是示弱啊?别是熊哥打不赢瞎子吧!” 大厅内叽喳嬉笑成一团,唯有中心的几人面容紧绷。 赤玉盯着不远处的一群人,眼神冰冷的仿佛在看尸体,双手捏的卡啦作响,魔气几乎凝作实物,围绕在他身边。 所有侮辱哥哥的人,都该去死。 冰凉的手倏地被覆上温度,他愣了愣,意识到是方星剑的手。 方星剑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前,侧耳细听面前的动静,手还紧紧按在赤玉的手背上。 他沉声道:“别动。我不想在这里引起骚动。” 赤玉手上细嫩无伤,可方星剑的手心里都是硬茧和伤口处新生的软肉。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,像被浇了一桶凉水,蔫白菜似的垂头。魔气瞬间散去,闷闷的嗯了一声。 阿奚还不能死,方星剑还有些问题没弄明白。 他也不想在这里打架,打赢打输倒是无所谓,只是万一打草惊蛇,宫无忧被若君子换了地方藏起来, 那就头疼了。 方星剑站起身,绕过一桌珍馐,走到魔修的身前,脚尖轻轻踢了踢躺地上的阿奚,确认他还活着。 语气淡淡:“阿奚不懂事,不小心撞到你,我替他向你道歉。” 魔修哼笑一声,凶狠威胁: “既然要赔不是,就拿你的命来赔!” 大如蒲扇的厚掌直冲面门而来! 方星剑一动不动,掌风在他面前划过,额前细碎刘海吹得飘起。 然而还没触到对方的鼻尖,突如其来的威压就把他死死压在地下,地上攀升出来的铁链束住四肢,动弹不得! 魔修还想挣扎,怒气冲天的吼叫着。 直到一人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。 嘈杂的酒楼霎时鸦雀无声、落针可闻。 来人只是放出威压,压得所有人抬不起头来。 一声磁性的命令落下: “行了。” 赤玉金眸竖成一线,陡然抬眼阴沉的看着他,像是深林猛虎闯入了巨蚺的狩猎范围。 来的正是万朝城中最强的魔修,城主金池。 金池打扮雅致大方,甚至像个书香世家出来的翩翩君子,一颦一笑都带着风度。 他客气的冲方星剑颔首,又解释道: “今日多有得罪,这顿饭就当我请,小小赔礼。” 方星剑眉头一挑,这人来得突兀,他灵识竟有些刺痛,不用多查,他至少是大乘期以上的修为。 自从来了魔域,就没遇见过几个正常人。开口闭口就打杀的见多了,好容易有个讲理的,让他还有些不适应。 既强大又讲理,简直是剑修最理想的宿敌。 方星剑也不和他推诿,点点头,耿直回道: “多谢体谅。” 转身就想走,对方却有意留他下来。 “阁下恐怕不是万朝城的人,可愿意来府上小坐片刻?” 方星剑有些奇怪,还是拒绝道:“不必了,我们还有要事,多谢邀约。” 金池不为所动,仍是挂上笑,温和纠缠道: “实不相瞒,我和阁下一见如故,以后要是有空,城主府随时为您打开大门。” “只是不知怎么称呼?” 方星剑倏地顿住,心里隐隐兴奋起来,原来这就是传闻中的最强魔修? 看起来像个有趣的对手。 “方星剑。” 金池点了点头,口中喃喃唤了一遍,也不再拦住几人,等他们自由离去。 只是出门的时候,熠熠发光的金瞳睹了他一眼,威胁之意溢于言表。 金池笑了笑,竟是同类。 原来他们这样的疯子,喜好也差不离。 周围人都被威压压弯脖子,大气不敢喘,直到金池身边的老仆沉声问道: “可要松了他的铁环?” 地上的魔修才适时地动了两下,脑袋上一头汗,没想到他差点就伤了城主看上的人。 但,他为金池出生入死这么多年,或多或少也有些功劳感情吧,城主应当会放他一马。 不然其他兄弟,肯定会心寒的。 金池迈动步子,白扇打开轻轻扇风,唇角的笑意还停在脸上,威压顿时收回。 可场中所有人丝毫不敢动弹,仍是梗着脖子盼望着金池赶快出去。 他们都是乖张暴戾的魔修,一言不合就能打的头破血流,但对上金池,却一点也不敢造次。 金池回想起那人嫣红的唇配纯白的眼纱,不知在榻上束住四肢,还是不是这幅高傲的模样。一时心头有些酥痒,笑意更深。 “杀了吧,看着眼烦。” 像是在聊天气。 金池缓步走出酒楼,月光轻柔的撒了他一身,他很久没有这样快活。 他嚼了嚼那个名字,笑意不达眼底。 就是不知道能让他快活多久。 * 场内的魔修们大喘一口气,面色惨白。他们都是有名有姓的贵族,面对金池绝对的实力压迫,却不敢有一丝异心。 金池疯在骨子里,暴戾嗜血,都被一张优雅皮囊包的严严实实。 若说魔修是滚滚江河,那金池就是一潭静水,深不见底,满是黑泥。 落在河里还有游出来的机会,可落进湿滑不见底的深池里,只能挣扎着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死去。 金池太擅长玩弄人心,给了丁点希望,又会瞬间让你绝望。 没人想去和他对上。 或者说,所有对上的人,都死干净了。 * 这酒楼也很是不错,装潢布置一概都好,但赤玉却只定了两间房。 方星剑毫不在意,甚至觉得可以节约一些,三人挤一间就行。 当然被赤玉拒绝了。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,问道: “你要和我说什么?” 赤玉眨了眨眼,鸦羽般的睫毛低垂,掩住目中的浓郁化不开的爱欲,轻声道:“哥哥不是想知道宫无忧的事吗?” 方星剑放下茶杯,点点头,等着他的下文。 见他严肃认真的模样,一时话哽在喉咙,不过是条不能化形的臭鱼,不知哥哥为什么这么在乎。 却还是把自己所知全都讲了出来。 方星剑越听眉头拧得越紧,话音落了半晌,他也没回过神来,思来想去好一会儿,茶水都凉了。 他终于开口,迟疑问道: “这小鱼儿,因为喜欢若君子,才不愿意回去的?” 赤玉闷闷嗯了一声。 方星剑摸了摸下巴,又道:“不对啊,若君子不是魅魔吗?满府都是他的炉鼎,宫无忧怎会喜欢上他?” “退一万步讲,就算喜欢,宫无忧也能正正经经当他的道侣,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做个侍妾呢?” 方星剑对情爱毫无经验,一定要说喜欢的话,大不了就是喜欢他的剑,日日背在身后,空闲了就对着说说话,联络下感情。 哪有剑修甘愿把长剑借给别人的! 想到这里,方星剑皱着眉,试探问道:“若是你,喜欢一人的话,会愿意拱手让人吗?” 赤玉垂下眼,浅浅的吸了一口气,方星剑的味道充溢肺腑。 心里的苦都微微发甜。 他答道:“不会。” 方星剑点头,这才是常人的念头。对那条小鱼儿,恐怕只能迫着她回西锦城去了。 赤玉盯着他眼前的暮云纱,有些发愣,心里的酸返上来,竟然有些羡慕哥哥。 羡慕他能什么都记不起来。 他不停的揉捏着指尖,收敛住心里的暴躁。 拱手让人? 若他有喜欢的皮囊,杀了那人换张脸便是。 只要待在他身边,哪怕作炉鼎奴仆,赤玉也甘之如饴。 第8章 方星剑读过原著,书里的宫无忧虽然都是背景板出现,但却是一道很重要的线索。 她是宫向笛发疯的缘由,是万朝城和西锦城交恶的原因。 没想到这原因竟是儿女之情。 他实在不懂,不过若他是宫向笛,估计得把这姑娘扛回去,再让她闭关修炼足足两百年。 熬到若君子那魅魔死了,她估计脑子也清醒了,再放出来多好。 “督督——” 方星剑在酒楼住了好几日,赤玉的威慑遍布这几间客房,能敲响他房门的,只有阿奚一人。 方星剑说了他几次,好歹让他接受了阿奚的存在。 阿奚手上端着托盘,各样菜色都摆放整齐,用肩膀抵开门,边走边说: “方大哥,今天的食材很新鲜,你肯定爱吃的!“ 阿奚手脚快又会来事,方星剑不用因为一些琐碎和魔修打交道,某种意义上来说,留下他确实很有用处。 方星剑倒不是不会,甚至还很熟练。只是从前做多了庶务,丢了圣父剧本之后,便只想安心练剑,不闻窗外事。 好在他对日常生活没什么追求,吃糠咽菜还是锦绣珍馐,对他来说差别也不大。 他道过谢,简单收拾好桌子,挪开赤玉给他丢下的解闷玩意儿,和阿奚一起用饭。 饭毕。 阿奚给他递了张净手的软帕,方星剑接过顺手就擦了擦他的长剑,亮的能照人。 阿奚无奈的扯扯嘴角,又看了看窗外头的景色,已经夕阳日落,就快天黑了。 他眨巴眨巴眼,问道:“方大哥,赤玉是不是要来了?” 赤玉出没得古怪,白日见不到人,夜里总是悄无声息的出现。 方星剑继续擦剑,嗯了一声。 阿奚左顾右盼,贼眉鼠眼的凑到他面前去,问道: “方大哥,你可知道赤玉对你是什么看法吗?” 方星剑抬头,虽白纱罩着眼,但迷惑不解却从白纱里透了出来。 “什么意思?” 阿奚脸红了红,道:“方大哥可有喜欢的人?” “可会总是想和他待一起?不喜所有和他待在一起的人?” 方星剑耿直道:“没有。” 阿奚还想再问,方星剑却没心思和他扯天谈地,放下长剑,单刀直入道: “比起这个,我到有件事想问问你。” 阿奚见他严肃起来,哪还顾得上赤玉,脑瓜子点的像拨浪鼓,“您说您说。” 方星剑回忆片刻,试探道:“你可有什么法宝?” 阿奚迷茫的摇摇头:“我没有修炼的天分,生存都是难事,哪里来机会拿法宝呢?” 其实并非如此,魔域中的魔气比人间界的灵气浓厚几百倍,别说阿奚一个魔族孩子,就是一块石头,也能被魔气浸染的入道。 他不修炼,应当是没找到正确的机会入道罢了。 方星剑想到那日闯若君子府上,冷不丁坠在身后的阿奚,皱眉疑道: “那你怎么能跟在我身后还不被察觉?” 阿奚眨了眨眼,也顺着他的话回忆了一下。 半晌后,突然哈哈笑了两声:“原来是这件事啊。” 他话音刚落,身形竟然消失了! 房间不大,方星剑的灵识遍布每个角落,而面前的阿奚瞬间没了踪迹。 一个大活人,凭空消失在了屋子里! 方星剑皱了皱眉,握住长剑的手紧了紧,剑鞘轻响。 “我在这儿呢!”阿奚的声音却还是从方才的位置传来。 见方星剑警戒,他忙解释道:“我自小就会这样,只要不想让人看见,就能被忽视掉。” 说话间,他又出现在方星剑的灵识之中。 方星剑这才收了凌冽气势,灵识似有若无的绑在他身上。 阿奚只是嘿嘿傻笑两声,继续道:“不然,我也没机会三番五次逃出若君子的手心啊。” 倒是个修行的奇才,以后若有机会,引着他入道,也是缘分。方星剑想到。 门外咚的一声,打断了方星剑的想法。 外面的人径直打开门,肩上还扛着黑色的布包,长条条的,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。 赤玉直接无视掉阿奚,走到方星剑面前,把布包扔在一旁,直率笑道: “哥哥,我回来啦!” 方星剑感觉到陌生的气息,不悦问道: “你带了什么东西回来?” 赤玉瞥了眼黑布包,安安静静的躺在地上,毫无动静。 他咧嘴一笑,露出两颗尖锐的犬齿,单纯又大方,像是头等钟鸣鼎食之家养出来的活泼小少爷。 小少爷捉了只肥鱼,要拿给府中兄长开开眼,自然挺胸,邀功讨好道: “我把宫无忧给你偷来啦!” * 宫无忧是只自由自在的鲛人,上有哥哥顶天,她便在海里当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。 小公主以为曾经遭受到的一切已经很难想象。 却没料到,有一天她会被人迷晕,装进脏兮兮黑漆漆的麻袋,被扛到另一个地方去! 甚至还没有水,没有琉璃缸! 宫无忧一双湛蓝色的眼睛里蓄满泪水,哭声都在颤抖,洁白如玉的皮肤上零散的覆盖着一些蓝金色的鱼鳞。 就是她,没错了! 方星剑清清嗓子,带上些笑意,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温和许多。 宫无忧却被吓得摆手,颤抖威胁道:“你们要做什么,我可是若君子的人,若,若君子可不是好惹的!” 方星剑不禁挑了挑眉,有些奇怪。 就算他们是坏人,抬出宫向笛的名字不比若君子好用? 他也没时间和小鱼说笑,直接道: “你还不想回西锦城吗?” 鲛人愣了片刻,小心翼翼的神情逐渐变得有恃无恐,虽然还是害怕,却没了颤抖。 “原来是他叫你来的。” 宫向笛把她看的比眼睛还珍贵,这做妹妹的,竟然是这个态度? 但他还是轻笑解释道: “我想要宫向笛的鲛丹,不知道把你送回去,他会不会换给我。” 宫无忧神情闪烁,嘴硬道: “他铁石心肠,恐怕早把我忘干净了,你真以为他很在乎我吗?” “没用的!” 方星剑抿唇,也不想和她争辩。 原著里叙述,方星剑是个圣父工具人,那他必须就兢兢业业把温紫宜带大。 他既然如此,那别的地方也不会出现偏差。 说宫向笛为了妹妹毁了整座城,就是毁了整座城。 方星剑站起身,拍了拍衣衫的褶皱,冲着赤玉问道: “你说西锦城和万朝城的传送阵什么时候能开?” 赤玉随手给宫无忧下了个禁言术,笑笑回道: “半月一开,大概就是这两天了。” 方星剑点点头,随口支开两人,和宫无忧一人一鱼待在房间里。 赤玉垂下眼皮,挡住竖成一线的金眸,转身带上房门。 哥哥自然是了不起的,就连鲛丹的用处也这么清晰,怪不得一门心思就要和这几只臭鱼打交道。 赤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面庞,黯淡光源在他面上投下阴影,神秘莫测。 他勾唇笑了笑,两朵酒窝微微凹陷,本该是活泼阳光的脸,硬被他笑出几分阴沉。 他怎会不知道鲛丹能生骨肉,治好哥哥的命门和丹田经脉呢? 要是哥哥恢复修为,是不是—— 是不是就要离他而去了? 赤玉摩挲着自己的指尖,金瞳里冷冰一片,下巴紧绷。 毕竟,除了一双眼睛,他和哥哥的爱徒,可是长得一模一样。 温紫宜,你还真是不干好事啊。 * 房内。 宫无忧哭的上气不接下气,方星剑抱臂在旁边冷静站着。 倒不是他冷漠,只是不知应该怎么应对。 细看他的姿势,还有些僵硬。 从前温紫宜遇见不快,也只会直接冲上前去打架,颇有一番剑修的江湖意气。 遇见哭的梨花带雨的小姑娘,方星剑实在束手无策。 宫无忧哭的眼睛都肿了,还不见人来低声来哄,便知道这方法行不通,狠狠地咬牙,把手伸到脸旁接住几粒眼泪。 眼泪瞬间变作金珠,圆润的躺在她手心。 她擦擦眼角,把金珠递上,道:“修士哥哥,不要把我送回去好不好?” “更何况哥哥的妖丹也不可能轻易许你,不如我给你几粒金珠,也能有相同的作用。” 方星剑迟疑的拈起一粒,摩挲一下又丢回她的手心中。 “小姑娘不要信口开河,风大容易闪了舌头。” 宫无忧气的牙痒,人为刀俎,她为鱼肉,只能耐着性子继续道: “真的,虽不能生白骨,但旁的病都能治好。” “经脉具断也能?” “这......” 方星剑冷不丁哼笑一声。 宫无忧满脸通红。 她的金珠都是修为的凝练,虽说比不上宫向笛的妖丹,但拿出去也是有价无市的珍宝,凭这一粒也能争的大家头破血流。 却没想到被他这样贬斥! 她努力找补:“虽不能完全治好,但至少能恢复一时片刻。” 方星剑慢吞吞接过她手中金珠,顺手放进储物囊。 语气还有些怀疑:“真的吗,你可别夸大。” 宫无忧一口气哽在喉咙,赌咒发誓自己的金珠很好用,直到对方点点头,这才松了口气。 方星剑抿唇,像极了难缠的客人:“本来我还想找你问问鲛丹的事,既然你这么主动,那我也不为难你了。” “行吧,你先歇着,我让他们给你弄点吃食。” 宫无忧撑起身体,勉强把自己放上软塌,半倚着目送方星剑出去。 她眨了眨眼,躺倒细细打量自己被刮花的指甲。 心里长长舒了口气,略微安心下来,这群人虽然野蛮,但还蛮好说话的。 电光火石间,她突然想起什么,啪的一声,鱼尾狠狠摔在软塌上! 等等! 那家伙,骗了她的金珠,还是要把她送回去吗! 第9章 赤玉给宫无忧另分了间房,自己还是和方星剑挤在一间。 夜很静,灯花噼啪响。 赤玉躺在外间的榻上,倏地睁开眼,金色瞳孔在黑夜里幽幽发光。 他从榻上起身,静悄悄走到方星剑的床前。 方星剑的灵识很敏锐,但修为比他高的人若是想隐藏,他也感知不到对方的存在。 就像现在,赤玉的指尖已经落在他的眉头,轻轻揉开他微微蹙起的眉心,他也捕捉不到对方的行动。 外头风吹,灯火摇曳,浅黄的光印在赤玉脸上。 面如冠玉,金瞳闪烁,两只酒窝浅浅甜甜柔柔的凹着,如稚童般纯洁温和。 他的目光追随着指尖,一路从方星剑的眉头划过高挺的鼻梁,蹭到柔软嫣红的唇上,只轻轻一点便收回。 他不想亵渎哥哥。 也不会。 方星剑仿佛做了个噩梦,梦中也紧攥着床被,指节上的伤疤很浅,似乎是很久前的旧伤。 落入一双金眸中,搅得他万千情绪混乱。 夜色很浓,时间却不多了。 赤玉乖巧温顺的蹲下身子,扒在床前借着烛光看方星剑,气息交缠,心都软成一滩水。 他撑着床边,忽的稍稍站起来,俯下/身子,额头轻轻贴上方星剑的额头,鼻尖只隔着半寸的距离。 微凉的体温触上温热的身体,静的落针可闻的房间里,只有他低沉的轻笑回响。 * 方星剑是被噼里啪啦的哭声吵醒的。 隔壁的小鱼儿哭得大声,吵得他脑袋疼,只能收拾好出门去看看。 旁边房门打开。 阿奚站在桌前,哄劝道:“你不喜欢我就给你换一碗好不好,别哭了行不行啊姐姐?” 宫无忧坐在榻上,面前摆着一桌子精致可口的早餐,一口没动,只顾着哭得眼红。 不得不说,宫无忧确实算得上绝顶的美人,银发微卷披散在后肩,肤质洁白零星点着蓝金色鱼鳞,一条长尾也闪着细碎的光,不愧是海中尤物。 但方星剑看不见,多少春光都散尽,他只咳嗽两声问道: “怎么了?” 宫无忧哭的可怜,也不说话,只用楚楚可怜的眼凝着阿奚,似在谴责他的错误。 阿奚急的脑袋冒汗,他怎知那粥煮的是鱼片粥啊,他还忙前忙后给这姑奶奶端吃的来,就怕她饿着肚子惹了方大哥不快。 阿奚自己还没动呢! “唉,是我的不是,给姑娘端了碗鱼片粥,姑娘说,说不能同类相食......” 闻言,方星剑挑了挑眉,灵识打量着宫无忧,直率问道: “在海里不吃鱼吃什么?海带吗?” 宫无忧哭得更大声了。 阿奚又忙前忙后的给她洗了帕子,递到面前。 “别哭了。赤玉下了禁锢,你就是想叫若君子,声音也传不出这间屋子。” 方星剑哪能不明白这姑娘的算盘,不过是想借了由头引来若君子。 她消失整整一夜,恐怕外头都找翻天了。 宫无忧哽了一下,倒也止住哭声,她长睫一眨,又想出别的点子。 娇纵威胁道:“反正,反正我不管,我都快两日没吃东西了,这里回城还得好几日的路程,你要是带个死的我回去,你看宫向笛是给你妖丹还是送你上死路。” 方星剑立在她身前,也没有动气,平静问道: “你想吃什么?” 他没兴趣折磨俘虏,也不想被俘虏的哭声折磨,若是简单的东西,给她买来也就是了。 宫无忧湛蓝色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,公主做派顷刻间端了出来,抬了抬下巴: “这些东西我不喜欢,我要吃冬日坊里的糕点。” 冬日坊是万朝城中一间普通的点心铺子,但却是若君子的产业。 这家伙身上装了她的金珠,若君子若是在的话,一定能发现这个味道。 就能救自己出来! 宫无忧等着方星剑的拒绝,已经想好了要怎样胡闹才能让他答应,却不料,面前的男人勾了勾唇。 宫无忧湛蓝瞳孔浅浅一缩,竟然觉得心里有些痒。 方星剑不笑时,是一岭高山,冷得让人心寒,毫无亲近之意。 但他笑起来,就比若君子的玉髓香还要诱人,仿佛万绿丛中,带着露珠最娇艳的一朵牡丹。 只等人去采。 “好啊。”他轻易答应了。 宫无忧只觉自己疯魔,一时间竟然不舍他被若君子抓起来,朝前伸了伸手,又顿在半空。 阿奚忙在身上擦擦手,跟在方星剑身后,当条小尾巴。 方星剑伸手点在他的脑门,止住他的动作,又指了指桌上的吃食,道: “东西不能浪费,你吃了吧。” 阿奚见他表情严肃,只能挠挠头赶快坐在桌前,狼吞虎咽嚷道: “我马上吃完了就跟来,方大哥您等等我,迷路了就不好了!” 他话音落下,门也合上,也不知道方星剑听见没有。 * 酒店老板交代前方不远就是冬日坊,方星剑便顺着街道往前走。这才发现周边的店铺都装潢精致,看样子是城中繁华的街道之一。 暮云纱遮住他一半的容颜,让他看起来像一个无所事事的普通魔修。 刚这样想着,前方就传来一阵嘈杂,正好挡在他的路上。 周围人都自觉避开,反而更突出中间的人。 身边的路人低声交谈道: “又是金衡?” “是啊,城主什么都好,怎么对孩子如此溺爱,把他养成这幅样子!” “嘁——金衡又不是城主的亲子,龙生龙凤生凤,老鼠的孩子会打洞呗......” 另一人牢牢捂住他的嘴,左右看看才压低声音道: “可不能胡说!这话传到金衡耳朵里,你全家老少都别想跑掉!” “金衡只有一个爹,就是金池。” 一道雄厚的骂声盖过众人的叽叽喳喳。 众人围住的中心,星眉剑目的男人用力的踩在地上魔修胸口上,手边还揽着一个貌美妖修,口中不干不净: “我管她是不是你未婚妻,爷看上的女人,就算是你娘,我也得捞回去玩玩!” 倒是白瞎了一张英气脸蛋。 地下的魔修恨得眼睛发红,实力却不及金衡,只能咆哮道:“暖儿,你快跑!今日我就是送上这条命,也不能让你被他带走!” 金衡欺男霸女惯了的,对这种戏码也不陌生,甚至还乐在其中。 你放在掌心里疼爱的未婚妻又怎样,我高兴了便带回去,不高兴了就当做炉鼎赏了旁人。 他哈哈大笑,身边的狗腿子连忙上前紧紧绑了魔修,塞住他的嘴,让他胸口贴地匍匐着,只能仰视金衡。 金衡啐了一口,威胁道:“别说你打不过我,就算你打得过我,你还比得过我爹吗?” 他勾起旁边妖修的下巴,轻瞥一眼,嘲笑道: “我也是最近玩腻了魅魔,不然这清汤寡水的兔子哪里入得了本王的眼,”他眉毛一挑,嘲讽着,“不如等我玩够了就还你。” 狗腿子们哄笑劝道: “谁不知道金公子喜欢胸大腰细的,你一只小小兔妖,能入得了城主府,是你的机缘了!” “还不把握好机会,指不定能突破飞升呢!” “嘿嘿,金公子玩完了我亲自把她送回来,小模样还挺勾人的。” 兔妖吓得瑟瑟发抖,泪水流个不停,捂住嘴对着青梅竹马的情郎摆手。 ——就让他们去吧,不然你也会没命的。 旁边也有见不惯的外城魔修,见金衡猖狂,便要出手试试他的好歹。 只是魔气还没出体,就被旁边人按了下来。 “死道友不死贫道,这道理你还不懂吗?” “你要死可别牵扯我们,上次有人动了金衡的新宠,连带着一群人都被处死。” “金池看他就跟看眼珠子似的,以卵击石,你有几个脑袋??” 笑声、哭声、吵嚷声、窸窸窣窣声,吵得方星剑耳朵疼。 方星剑可没心思去管这几人的破事,总归都是他们魔修的恩怨。 他挤过人群,就朝着不远处的冬日坊走去。 说时迟那时快,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剑飞冲到金衡胸前。 情急之下,金衡只能双手交叉,挡在胸前,飞剑力量很强,直把他击退好几步。 等好不容易站稳脚步,手臂上传来一阵刺痛,他不可置信的颤着双手,猩红的颜色刺入眼睛。 他阴沉着一张脸,紧紧捂住手臂上伤痕,一言不发,周围的人全都傻了。 金衡被打了? 金衡被打了!! 金衡有个城主父亲。父亲对他百般宠爱,但只有一点,金池绝对不允许金衡身上出现任何伤痕。 小时候他不懂事,出去和人打架,打的鼻血直流。 回到城主府,他还想去找金池抱怨,让父亲帮自己揍回去。 金衡流着鼻血,藕节一般的胖手上全是石子划破的口子,惨兮兮的对着大殿上的金池抱怨。 可等他抱怨完,金池也没像往常轻声细语的安慰他,只是冷冷瞥了他一眼。 空荡荡的大殿中,只有他和城主金池。 那一瞬间,金衡发现,父亲好像动了杀意。 他想杀了自己。 他四肢冰凉一片,血都似乎凝住,背后冷汗被风吹过,脊骨都被冻僵着。 不过,到最后金池也没有动他,仿佛那阴沉一眼,都是金衡的错觉。 但只有金衡自己知道,那不是错觉,他触及了父亲的底线。 之后的事情他也记不清了,只是伤了他的小伙伴,沾了一点关系的,全都被杀干净了。 而他被关在暗室里,直到伤好痊愈。 金衡牙关都在颤抖,他再不敢想象那种滋味,暗无天日的暗室,如跗骨之蛆的、凛冽的杀意。 旁边兔妖抢了地上绑成粽子的魔修,远远逃了,金衡也没心思去管。 他只是顺着长剑飞去的方向看了过去。 所有人都跟他一起,看了过去。 长街尽头是冬日坊,刚烤出来的糕点甜腻的味道弥散,风吹起那人的竹青色衣袂,他冷冷的独自立在街中间。 仿佛和世间为敌。 第10章 灵岩山,广场大殿。 自劫难过去已经六年,罪魁祸首方星剑伏法,灵岩派众人多下山斩妖除魔,隐隐有在正派中独占魁首之意。 然而在这“天下第一派”中,弟子们窸窸窣窣的声音却并不坦率,反而酸气恶臭四溢,像是阴沟中的老鼠。 “他是魔修的弟子,恐怕也沾染了一些魔气......” “是啊,就连朝夕相处的同门他都能下死手,谁知道是不是早就被‘那人’影响了。” “听扶香巧师姐说,他甚至私下悄悄去祭拜‘那人’,一直不愿称白仙长作师尊。” 灵岩山顶上有一汪泉眼,围绕泉眼修筑了一片行刑广场,只有罪大恶极的弟子才会被压上洗骨泉,洗净道心。 几个相熟的白衣弟子围在一团,口口声声不屑温紫宜,心里却盘算的最好他被踢出内门,将弟子之位让给他们。 毕竟他们只是外门弟子,没有亲自指导的仙长师尊。 温紫宜和他们相同出身,本不是修仙世家的大家公子,只是略有仙缘半路出家的泥娃娃。 凭什么他们同人不同命。 也有才进门的小徒弟傻傻嘟囔:“洗骨池真的那么恐怖吗?传说碰上一滴就修为尽散?” 方才还在叽喳的几个弟子面色苍白,皆是闭口不言,只剩下小徒弟在旁边傻傻挠头。 不是他们不说,只是,洗骨泉的恐怖非常人想象。 在他们进门派之时,见过一次行刑。 那弟子年不过半百,就已经是金丹期的修为,却一次历练中道心受损、走火入魔,疯起来能将一座山头夷为平地。 让杂修弟子一时都是提心吊胆,生怕被牵连,不敢轻易出门。 然而,就是这样的天赋绝艳的人,泡进洗骨泉后,那凄惨剧烈的哭嚎声,就连山脚下也能听到。 惨叫声围绕在其余弟子心中,几乎成了梦魇一样的存在。 金丹期况且如此,更别提温紫宜只是筑基大圆满。 他们咽了口唾沫,视线慢慢看向灵泉周围。 温紫宜被缚仙绳紧紧绑住,身边是一脸严肃的掌门和白星桦。 他无声咧嘴笑了笑。 缚仙绳是难得的神品,就是元婴期的修士也难以挣脱,竟然用来捆他,也太看得起他了。 也或许是这回,让这几人真切的怕了。 玉朝是白星桦和方星剑二人的师兄,修仙世家的长子,第一大派灵岩派的掌门,沉稳严肃的符修。 他示意身边弟子把温紫宜带到灵泉前,远远扬声,用了一分灵力,整个大殿和广场都能听见这道庄重的声音: “温紫宜,你可认罪?” 温紫宜挑了眉,没了在牢狱中的固执,竟带上几分戏谑: “何罪之有?” 玉朝冷冷的督了他一眼:“不侍尊长、不听教诲,此为一罪;见死不救,伤及同门性命,此为二罪;固执己见、同门相残,损扶香巧修为,道心受损,此为三罪!” 温紫宜似笑非笑的环顾一周,脸色苍白虚弱的倒霉同门和扶香巧坐在不远处,静静审视他受罚。 大殿下是一群幸灾乐祸的白袍弟子,虽没开口,那脸上眼中都是看笑话的神情。 离他最近的还有白星桦——总是在炼丹的师叔,满眼担忧,好像想要以身相替。 有趣,可真有趣。 玉朝提醒道:“你可认罪?” 温紫宜最后把眼神落在白星桦脸上,他直勾勾的看着他,像是要透过白星桦看见什么人。 他微微张口,声音很轻,问道:“您说,我要认罪吗?” 白星桦楞了片刻,又很快反应过来,斩钉截铁道: “我相信你不是坏心眼的孩子,只是里面有些误会对吗?” “但只要你承认,我会向掌门师兄说情,今日洗骨池之罪,可免。” 温紫宜垂着头,长长的发盖住了他的脸颊,浑身发抖。 白星桦心里暗笑,刚准备走上去拥住他,再好言宽慰一番,却不料温紫宜竟然忽的抬起头。 那张貌美绝色的脸微微发红,眼角甚至还带着些泪,日光之下,一双黑眸隐隐闪过金光。 玉朝紧紧皱起眉头,白星桦抿唇退后一步。 温紫宜在笑? 他乐的泪水都沁了出来,浑身的颤抖是憋住笑声的动作,看到几人的动作,笑声再也止不住。 清脆响亮的笑声打破寂静,打在白星桦的脸上。 他笑够了,挺起腰背,直的仿佛一根青竹,玩世不恭的赏了众人一眼,道: “不,师叔,都是我做的。” “我不敬你不爱你,我见死不救,我亲手损了扶香巧的道心。” “没有误会,我快活极了。” 玉朝板着一张脸,脸颊上的肌肉微微颤抖,一道禁言咒飞出打在他的嘴上。 他气的声音发颤:“听见了吧,星桦,并非我不给他机会,这小子恐怕已经走火入魔了!” 白星桦眼中飞快闪过烦躁,倏忽间便恢复成担忧的形状,自责道: “是我没有看管好他,入我门下一天,不管他叫不叫我师尊,我都有义务教管他。” “掌门师兄,等回去之后,我一定好好教育他。” 场下弟子窸窸窣窣声音响起,都被温紫宜这番举动吓得不轻,纷纷嚷着要让他进洗骨泉,好好洗干净一身魔气。 玉朝虽心疼白星桦的处境,却不得不先把宗门放在之前,指挥弟子将温紫宜带进洗骨泉。 弟子不敢过多靠近,只能将他推到入口,让他自己走进去。 谁知温紫宜转身看着玉朝,粲然一笑,径直向后倒,几乎是躺进池中。 洗骨泉的泉水哗啦溅出,三四点飞到白星桦身边,裸露在外的手臂被腐的噼啦作响。 他连眉毛都没变化一下,随手捏诀遮住腐烂手臂,面上仍旧担忧的看向温紫宜。 洗骨泉陡然升起薄雾,这是魔气被清洗掉的证明。 除了滋滋水声,再不见温紫宜的痛呼。 他就静静躺在池底,透过泉水看向远远的天穹,对周身的疼痛毫不在意。 只是这痛苦有些熟悉,不知方星剑被他穿心之时,是不是也这样的难受。 思及此,浑身皮肉的疼痛似乎都要浅淡几分,抵不上心里翻腾的悔意和痛苦。 直到水声停住,温紫宜被缚仙绳迫着从洗骨泉中走出来,面色惨白,嘴角带血。 就连衣服都被泉水腐蚀殆尽,只剩下一件灰扑扑的外袍——被称作凤麟羽的法器。 外袍中间透出几分长成的躯体,结实的胸膛小腹,线条流畅的喉结,水珠流成线,小溪流似的顺着线条,落进看不见的深渊。 皆和几年前的他毫不相同。 玉朝朗声问道:“你可知错?” 温紫宜被下了禁言咒,索性懒得张嘴,侧头过去看着面色怒红的扶香巧。 那眼神直白又简单。 一双黑眸带着嘲讽,像是在说话: 我并非手软,只是你不会死的那么简单。 我们之间,还没完。 *** 白星桦将他带回沁泉峰,择了许多上好灵丹给他喂下,帮他解开禁言咒和缚仙绳。 他拿起帕子轻轻擦掉血迹,动作十分细致,只怕弄疼他。 温紫宜一眨不眨的看着他。 白星桦放下手帕,温柔含笑道:“从前的事都过去了,以后你就和我一起好好练剑好吗?” 他拿出两本剑谱,和丹药一起放在温紫宜身前,体贴道:“你是天生剑骨,为何要辜负自己的天赋呢,与其做些旁门左道,不如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修炼一事上。” 温紫宜瞥了一眼,剑谱稀有,方星剑却早就给过他了。 他嗤了一声。 “白师叔,扶香巧受伤虽是我所为,其间的弯弯绕绕你当真不知吗?” 他抬了抬眉,语气刻薄:“你这般好心,我真要以为你是全心全意待我了呢。” 白星桦面色一僵,旋即恢复正常: “你是误会什么了吗?扶香巧那孩子从前就喜欢捣乱,若是哪里惹了你不快,我另寻一个时候,你们相对说开就好了。” 温紫宜摇摇头,没有再言语,靠在床榻上,摆出一副送客的状态。 白星桦眼里闪过烦躁,心里砸了下嘴。 他刚才动过的香炉徐徐飘起青烟,弥散在整座房中。 温紫宜是天生剑骨,难得的炉鼎,更兼绝好的天赋道心。 方星剑死后不过六年,他就从筑基二层到了大圆满,就是整个灵岩山,不,整个修真界,也再找不到比他修炼速度快的人。 白星桦怎么可能轻易放过。 只是不知为何,这小子是敬酒也不吃罚酒也不吃,白星桦馋的牙痒,却只能看着。 想到这里,一贯带笑的温和白师叔,微微眨了眨眼,无边媚意都从眼角里泄出。 这香叫做玉髓香,闻之则醉。 生出无边臆想,和心里最渴望的人颠鸾倒凤、云雨巫山。 快活足足三日夜。 白星桦笑了笑,任由床上的人阖眼,毕竟接下来的三日夜,他都不能睡了。 *** 长剑入鞘的一瞬间,方星剑就知道不对劲了。 他啧了一声。 虽然他挺喜欢打架,但现在这状况,瞎子也能看出来不对。 周围魔修的动作很是古怪,他们不敢靠近,却把他围了个水泄不通。 方星剑右手挎着长剑,另只手从储物袋里拿了什么东西,悄悄握在手中。 恐惧过后,暴怒就充满了金衡的大脑。 这人既然敢动他,那就不要怪他手段凶狠。 他阴厉一笑,元婴大圆满的修为凝成一副网,将方星剑拢在其中,两人的身影霎时消失在原地。 眨眼间,就落到城主府中。 方星剑被他修为捆绑,灵识无法自由使用,眼前漆黑,听不见任何声音,仿佛被封了五感。 只有身下的触感真实。落在柔软的东西上。 片刻之后,强烈的光线从门口照进来,方星剑不悦的偏了偏头,霸道的薄荷味道闯进他的鼻腔。 金衡性子暴戾,但越是生气的时候,他越是不显。 他手臂上涂着药膏,站在暗室门前,眼神阴郁而狠毒。 那人静静坐在草垫上,神态自若,并不紧张慌乱。 是个美人。 金衡舌头顶着上颚,甚至还勾了勾唇。 可惜,今日就要死在这里了。 第11章 金衡惯常不喜欢冷酷清高的人,羸弱的妖修也不得他青睐,只唯独喜欢娇艳似红花的模样。 方星剑不娇,但是艳到骨子里。 配合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,反倒更让人想撕开他的假面,让他被迫承/欢。 换句话说,他垂眸就能挑起征服欲。 金衡伸出五指,随手掐诀,威压便化作游蛇,稳稳绑住方星剑的手腕,将他像兔子一样提起。 青衫从袖口垂下,露出线条优美的手臂,白如皓月,上面却攀爬着新旧伤痕。 如美玉裂纹。 金衡眸色一沉,任由暗室门重重关上,断绝所有光线。 这里是城主府的暗室,能够束缚住化神期以下的修士,不论他实力有多强,到了这里,都变成了案板上的鱼肉。 方星剑皱了皱眉,霸道的冷冽薄荷苦药味道传来,炙热的呼吸在朝他靠近,那人就站定在他面前,一步之遥。 金衡哼笑一声,抬手就握住方星剑的下巴,挑衅道: “你可知,伤了我是什么下场?” 方星剑本就是炽阳之体,体温比常人还要高些,只是触摸到一点皮肤,竟让烫的金衡心里一动。 他被迫抬起头,虽然看不见面前的场景,但面前人显然没有善意。 对方元婴大圆满的修为,就是当初巅峰时期,恐怕也只有五五之数,更别提现在凡人之躯。 虽狼狈至此,鸦羽似的长睫却连一丝颤动也无,有恃无恐的笑了笑: “算你运气好咯。” 金衡一愣,眸光打量着他,浅浅皱眉问道:“什么意思?” 方星剑垂着眸子,猩红的舌尖滑过唇角,薄唇微微发亮,看的金衡喉咙一紧。 他语气很轻,却带着有恃无恐的气势,笑意不达深处,似有若无道:“运气这样好,才能躲过我手下的剑。” 金衡瞳孔微缩,兀的捏住他下巴的力气更大,白如玉的皮肤上留下红痕。 他松了手退开一步,反倒觉得这人真是有趣得紧。 金衡喜欢火辣的人,更喜欢把火辣的人变成呆滞的奴隶,只听从他一人的温顺猫儿。 “真是可笑,要是有本事,你还能被我带进来?” 他边说边细细观察着对方的神情,宛如情人一般温柔的整理方星剑的衣领,倏地发狠一扯,只听布料刺啦一响,变成碎布。 金衡仿佛能闻见他皮肤上散发的阵阵香气,低下头,贴近他脖颈嗅了嗅味道。 方星剑仰起脖子,动作却像是在欲拒还迎。 金衡心里跳快一拍,心里暗道这人还真是懂事。 他自然不愿辜负美人好意,上前一步,几乎要贴到他的脸颊。 只听美人吞咽一声,喉结上下滚动,金衡心痒难耐,就要上前抱住他。 陡然,方星剑睁开双眼,瞳孔中的湛蓝光透过暮云纱,隐隐闪耀。 仿若日光下的凌凌波光。 金衡还没反应过来,就被一脚正踹中□□,直直飞了好长一段,才砰的一声狠狠砸上墙壁。 束缚方星剑的力量一松,他双手垂到身边,眼里的光线仿若在黑暗中连成线,长剑微微震动。 “剑来。” 声音很轻浅,却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。 长剑鸣响,锵声灌耳。 脖子旁的衣物破碎,露出修长的脖颈和锁骨,长发落在颈侧,乌黑与柔白交织,反倒多了几分高岭之花的禁欲气质。 他双指并拢,表情漠然,直直盯着墙下的金衡,长剑飞起静待他的吩咐。 “去!” 话音未落,剑已到金衡眼前。 ——砰!! 一声巨响,烟尘四起。 外头日光照了进来,牢固的暗室被他豆腐似的打碎。 金衡的本命法宝碎了一地,方星剑一剑来的汹涌又突然,打得他呕出心间血。 他紧紧捂住胸口,浑身乏力,声音颤抖,几乎要吓得尿出来,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,指着方星剑: “怎么,怎么可能!!” 他狂吼道:“你怎么可能是化神期大圆满!!” 元婴之后是化神,化神之后就是大乘期。 而整个魔域,大乘期也只有堪堪几人。 化神大圆满,别说他金衡,就是他爹金池来了,恐怕也要皱皱眉头。 金衡双腿在地上乱蹬,拼命往后退,只想赶快逃离这人的手中,什么花里胡哨的情|欲都消减,只剩求生欲望。 方星剑直起身,嗡鸣长剑回了手中,正兴奋的颤抖。 他逆着光,浑身灵气暴涨,和周围的魔气交织,隐隐炸响。 方星剑难得畅快一笑,紧握住剑柄。 “那小鱼儿倒是没说谎。” 风一吹,脖颈处皮肤有些凉意。 笑容只留了一瞬,便瞬间冷下脸,眼神凌冽得像是裂谷冰川。 他身影如鬼魅,呼吸间便到金衡面前。长剑没有片刻滞钝,直取他项上人头。 可血溅满天的场景并未出现,一道更霸道的力量剑身。 方星剑皱了皱眉,并未收剑,改了方向刺向来人。 金衡却意识到救兵来了,连忙躲到金池身后,紧紧抱住他的靴子,哭嚎道: “父亲,父亲救我!” 金池没想到能遇见这么多“惊喜”,一面抵抗着方星剑凌冽的剑招,一面细细打量着他的狼狈,瞬间便明白了状况。 他不悦抿唇,一脚踢开金衡,向不远处的老仆交代: “带下去,先封了七脉。” 化神期大圆满的攻击下,金池还能游刃有余的回招,方星剑心中震惊,剑意便露了缝隙,竟被金池反招击了回来。 他本是硬生生拔高修为,一招败,再战就要露出马脚。 是以顺着力道退后好几步,蜻蜓点水般飞到房顶,离金池远远的。 金池也不追,只站定在原地,传音入耳: “小友,又见面了。” 视力虽已恢复,隔着暮云纱,只能模糊看见一道人影,负手立在下方。 方星剑站在屋顶上,语气冷的掉渣:“这便是金城主的待客之道?“ 金池客气退步:“让小友受辱,是在下教子不严。方才小友已经听见,我让人封了他的七脉,今后他再不能修炼。” 方星剑抿了抿唇。 金池情深意切:“只求小友留他一条命,我只有他一个孩子。” 方星剑当然巴不得除之而后快,然而他现在修为若是硬拼,只有死路一条。 握剑的手攥得紧紧,却只能忍下这口恶气。 剑修在心里骂了句脏话。 “若下次我再见到他,定会杀他。” 金池微微笑:“我会看好他,落到小友手中,生死看天意。” 方星剑察觉体内灵气开始弥散,估计是金珠的作用到了时限。面前的视野逐渐浑浊,他不再恋战,左手捏诀,御剑飞离城主府。 金池定定的站在原地,丝毫没有追上去的意思。 直到看不见方星剑的踪影,才上前几步,在破碎的暗室墙边寻找着什么。 片刻,他弯下腰,在残垣断壁中拾起一片碎衣,竹青色。 仿佛还带着微微体温。 老仆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身边,交代道: “金公子已经昏睡过去,老奴检查了一下,只是心脉逆血,略微几处小伤罢,并无大碍。” 金池将碎衣放进储物囊,径直走在前面,面上挂着阴冷的笑,漠然道:“既然他不听话,那就把他关在府中吧。” 老仆神色微动。 金池偏了偏头,并未停步,只是笑意渐渐落下:“祝姜,你照做了吗?” 祝姜紧随其后,语气一如往常,忠厚老实:“自然,主人可要去看看?” 金池打开折扇,语气浅淡:“不了,让他睡着吧。” 祝姜眼神略暗,心里恨透了那个不知名的剑修,只得应了声是。 * 回到住处时,灵气已经散尽。 那金珠效力果然不一般,只是后遗症却更加难熬。 他丹田经脉已经乱成碎片,灵气暴涨却让经脉承压更大,只会痛苦翻倍。 方星剑连指尖都疼的痉挛。 但脸上却挂着笑。 即使只拥有片刻,这等强大的破坏力,谁又能拒绝这个诱惑呢! 他轻笑出声。 怪不得坠魔之人那么多! 这样疯狂的修炼速度,不用几十上百年悟道、打坐,一日万里! 只要尝到一点甜头,无数人都会为这罐子蜜打破头。 谁不愿意更加接近长生大道,站在最高处仰望地下的蝼蚁。 但片刻之后,方星剑还是冷静下来。 他躺在冰凉地板上,身上无处不疼,脑子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。 这种力量,终归不是自己的,只有一剑一式,刻在骨子里,融进血肉里,才是自己的道义。 金池的力量太过强大,今日但凡有一点留下他的意思,方星剑这条命也交代出去了。 他强撑着身体起身,破旧风箱似的咳嗽几声。 不能在万朝城多待了,趁着传送阵开,马上就得离开这里。 他随手拽了一件外袍,遮住狼狈身形,便出了门。 * 宫无忧房内。 阿奚还在劝她吃点东西,却不见这鲛人神情越来越奇怪,害怕、担忧、还有些害羞。 阿奚放下手中糕点,直起腰锤了锤,望向外头天色。 华灯初上,星点橙光。 阿奚有些担忧:“真不知道方大哥是不是迷路了,怎么这时候还没回来。” 鲛人搅动的手指忽的顿住,湛蓝眸子颤了颤,终是没说话。 门吱呀打开。 正是两人担心的方星剑。 看见他的一瞬间,宫无忧瞳孔剧烈颤动,鱼尾高高扬起,耳后的鱼鳍都立了起来。 她陡然尖叫出声:“你真的用了金珠!” 方星剑带上门,静静站在一边。暮云纱下的双眼仿佛在凝视她,直看的宫无忧脸红。 他声音平淡无波:“确实很管用,还要多谢你。” 宫无忧矜持低下头,又搅了搅手指,语气竟有些娇羞: “这可是千金难......也算不得什么,不过是些小东西罢了。” 忽的,她想起什么,骤然抬起头,这才见他换了件不适宜的外袍,下巴处的红痕刺目。 看样子经历了一场恶战。 宫无忧抿了抿唇,指挥阿奚道:“你把他扶着坐下。” 阿奚脆生生答应,递了根凳子放在他身边。 宫无忧见过许多人用金珠,但就连死人都是痛活过来的。 只有方星剑,除了面色惨白,竟然和平时相差无二。 方星剑问:“阿奚,你可知传送阵什么时候开?” 阿奚自小在万朝城长大,虽说没去过西锦城,但也常听人说。他细想了下,随即答道:“月圆之夜,传送门就会开。” 他又扒开窗,探出头瞪了眼月亮:“恐怕就是今明两日了。” 方星剑皱了皱眉,随即吩咐道:“我们今天就走,马上收拾东西。” 阿奚挠了挠脑袋,提醒道:“那,赤玉呢?不等他了吗?” 赤玉。 暮云纱下的鸦羽长睫颤了颤。 被困在暗室中时,疼痛就像是钩子,忽的把回忆都牵扯出来。 小狗似的家伙脆生生的叫他哥哥,若是交代在了城主府,世间也会有人为他难受吗? 这念头只出现了片刻,就被他自己揉成一团扔掉。 他道心动摇了。 这不是好兆头。 方星剑甩甩头,不管什么样的情谊,最后都会变成拖累,最好趁早快刀斩乱麻。 剑修身边,只用跟着剑就好了。 不自觉地捂住胸前旧伤,语气冷漠又坚硬,仿佛在刻意为柔软的情绪装上甲胄: “不等他,我们即刻启程。” 第12章 “为,为什么?”阿奚没反应过来。 方星剑冷淡道:“不为什么。” “你要是不想走,我也不会逼你。” 阿奚头摇成拨浪鼓,赶忙飞快收拾东西,回道:“我走,我和方大哥一起走。” 宫无忧虽然是个俘虏,但这两人的态度却一点不像劫匪,甚至还有些过于温柔。 想了半晌,她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。 “你不怕我逃了?” 方星剑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储物袋。 “还有两粒金珠,应该能到西锦城了吧。” 宫无忧皱着眉,摇摇头道:“这不是灵药,是毒药。” 方星剑平静道:“我当然知道。” “那你还如此有恃无恐,用一粒可是会损掉你十年寿命!” 细长指尖摩挲着长剑剑柄,虽然盲了,但落在剑上的眼神却分外温柔,如沐春风。 “长生大道,什么都是抢来的。” 不论魔修灵修,所有修士进门时都要引气入体,夺了天地灵气魔气,以供自己修炼。 抢占洞天福地的门派便容易壮大,夺了旁人的天赐机缘就能扶摇直上。 甚至鬼修杀人造孽,屠遍人间界只为炼出三千阴灵。 枉顾世间法纪、越凶越恶的人,反倒修炼速度日新月异,不出百年便能飞升成仙。 方星剑回想起最初的念头,仿佛拨开云雾见到光明,一字一句,平淡道: “天地判我百载,我便逆天而行,争天地同寿。” 他声音很轻,但却像雷击落在两人耳朵里。 振聋发聩,莫过如此。 方星剑站起身,拍了拍愣住的宫无忧,落下轻轻的一句话,便转身回房收拾东西。 “你说,你修炼,是为了什么?” 宫无忧倏地回首,却只看见紧闭的大门,方星剑已经出去了。 她怀里像揣了兔子,快的就要跳出来。 是为了什么? 就连她自己,也不知道。 *** 月上梢头,照的人影子长长,街道没了白日的喧闹,安静的落针可闻。 方星剑用黑斗篷裹了宫无忧,将她背在身后,阿奚跟在后面,三人慢吞吞朝前走。 宫无忧趴在方星剑的后背上,有些脸红,想了想还是道: “你别用金珠吧,我乖乖和你走,不说话。” 方星剑置若未闻,身旁长剑却不悦的微微颤抖,似是不喜宫无忧离得太近。 步履匆忙,直到阿奚扯了扯方星剑的衣袖,压低声音: “方大哥,传送阵就在前方,但是有很多人守在那里。” 方星剑顿住脚,将宫无忧从背上放下来,靠在阿奚身边,从储物囊中掏出一粒金珠。 宫无忧皱着眉头,想要阻拦却没他手快,情绪上涌,蓝眸里水光闪闪,语气带着抱怨: “我都说了我不会出声的,你怎么就不相信人呢!” 方星剑并拢双指,隔空轻点宫无忧的唇,下了禁言术。他故意多掺几分灵气,就是等会儿修为消退,也能保证作用。 宫无忧瞪着一双眸子,控诉他的举动。 阿奚咽了口唾沫,赤瞳闪着光,惊讶的围在他身边。 暮云纱力量太强,就是化神期大圆满的他也无法取下,不知赤玉到底有多强的修为。 方星剑啧了一声,只能任由白纱覆在眼上,朦胧打量前方的场景。 **** 传送阵前。 对宫无忧,若君子还是下了功夫的。 别说传送阵,就是东西南北四城门,都被他的人牢牢守住,城中更有无数暗探日日查询,走遍所有街巷。 然而他们日夜不停的寻,也没找到半分踪迹。 一旁面容精致的魔修躬下身,胸脯被包裹在细腻的冰蚕面料中,勾勒出圆润的线条,能够瞬间点燃男人的欲望。 她呼吸间都带着浓郁香气,话尾有细密轻巧的钩子,贴在若君子耳边轻声道: “今日也没有消息呢。主人不如回去休息,这里让晶娘守着?” 若君子神情自若,并不见焦急。 甚至还撩起晶娘一缕头发别在耳后,动作柔情万种,仿佛对待一杯装在琉璃杯里满溢的美酒。 “要是交给你,我恐怕只能看到她的尸体了。” “晶娘,擦擦口水,都要滴到我身上来了。” 被唤作晶娘的魅魔直起身,随手蹭了蹭嘴角,只有殷红的口脂,笑嘻嘻的打趣道: “主人还真是了解晶娘。” 若君子虽然阴晴不定又喜怒无常,但若是得了他的欢心,就是做炉鼎,修为也能与日俱增。 魅魔不讲廉耻礼仪,能快活还能修炼,几乎是晶娘的魔生追求。 若君子伸出食指挥挥,示意她闭嘴站旁边去。 晶娘撇撇嘴,只能退到一旁。 她远远见过宫无忧一眼,被若君子牢牢锁在琉璃房中,从来不让人打扰。 但她知道,这女人绝对是她最强力的竞争对手。 她是待在若君子身边最久的人,自然懂得他的性格。 府中炉鼎侍妾打死打伤,他从来不会责罚另一人,甚至还会更加宠爱罪魁祸首。 对他来说,死人不重要,留下的人才是关键,才值得培养和宠爱。 晶娘嫣然一笑,纤纤腰肢倚靠在若君子的椅背上,仿佛已经预见自己成为他的道侣,正大光明站在他身边的那刻。 变故却就在眨眼间! 月光之下,森森寒意四散,嗡鸣长剑在空中作响,其上立着的人衣袂缥缈。 正是方星剑。 他动作轻柔,只将威压狠狠压下,在场所有人便难以抬起头。 只有若君子,扣着座椅扶手的手指微微发力,惊讶的眯了眯眼。 这灵修,不知用了什么邪术。短短几日,竟让到了化神期大圆满。 他哼笑一声,无边媚意四散,居然能抵抗住方星剑的威压,身边魔修全都眼红如滴血,随他指挥冲上前去。 方星剑皱了皱眉,他没见过这种招数,但也并不讶异,垂在身侧的手飞速捏诀,一柄剑意在空中转圈,瞬间化作无数把锋利长剑。 剑尖透亮,仿若冰雪。 “剑去。” 他语气轻轻,飞剑却迅猛如虎。 凝练剑意贯穿了所有魔修的身体,唯有一道真意融在无数剑意中,直直冲向若君子面门。 若君子展颜一笑,一步不退,身边就有魔修飞扑而上,挡住锐不可当的长剑。 方星剑并不恋战,传送阵前的守卫已经倒了一地,动作敏捷的阿奚背着宫无忧站在阵眼中。 若君子形如鬼魅,呼吸间就飘到两人身边。 他身边飘散着两人熟悉的味道。 玉髓香。 若君子深情凝望着宫无忧,仿佛两人是错过三世的天赐恋人,方星剑是棒打鸳鸯的丑陋恶霸。 他轻点指尖,红光射到阿奚膝上,把他打得半跪在地,宫无忧从他瘦小肩膀上滚落。 若君子伸出手,抿唇笑道:“让无忧受委屈了,快过来吧。” 宫无忧垂着眼,不愿看他。 他神情隐隐有些受伤,语气更加自责: “对不起,无忧。” “跟我回去吧。” “无忧,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我担心痛苦吗?” 宫无忧撑在地上的手攥紧,仍旧没有上前,方星剑却已经到了面前。 若君子只能退后一步,咬牙阴沉道:“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。” 方星剑却懒得和若君子废话,当务之急还是要开动传送阵。 几人已经落在阵眼之中,方星剑托手注入灵气,阵法微微发出紫光。 紫光逐渐膨胀,忽而竟戛然而止! 方星剑深吸一口气。金珠作用已经快要消失,痛苦的反噬已经从心口袭来,他握剑的手微微颤抖。 果真灵气无法催动阵法!? 他也预料到这一幕,动作飞快,从储物囊中又拿出最后一枚金珠,神情决绝。 大不了只能先打一场,抓只魔修注入魔气。 却不等他吞入金珠,脚下阵法陡然大亮,照的空中如白昼。 三人瞬间消失在眼前! 若君子眯着眼,紫发像是有意识的活物,无风也凌乱的飞舞。 晶娘从后环住他的脖颈,笑吟吟的贴上若君子的后背,滚圆柔软和坚硬后背相碰,呼吸灼热滚烫。 她动了小聪明,用了三分魅术,撒娇道: “小鱼儿跑了,主人可要尝尝别的菜?” 若君子仍旧是笑着,只是笑意不达眼底,拂面春风下是千尺之寒,几乎要将人冻死。 他语气很轻,动作却十分迅猛,转手便握住晶娘细长的脖颈。 大拇指翘起,紧紧抵住她的喉管,让她无法低头。 眼里的阴暗露出分毫,说话间却带着无限缱绻,仿佛恋人耳语: “晶娘,你逾越了。” 方星剑的灵气无法催动传送阵,那是谁在最后关头注入魔气,送走他们三人呢? 若君子手背上划过几滴泪,晶娘挣扎着盯着他,求饶都写在泪意里。 大指用力,精确地捅穿晶娘的声带,嫌弃的看着手背上的泪痕。 既不是小鱼儿,也不会滴珍珠,真恶心。 他声音轻轻:“小鱼儿逃不掉的。既然你不会说话,那就别说了吧。” 难得的,月色照着他,欢场浪子身上竟凭空生了三分落寞。 若君子喃喃道:“小鱼儿被人控制了。” “她逃不掉的。” 第13章 万朝城中。 烈火熊熊,漆黑夜幕都染上火红。 长街陷入火海,空气中弥漫燃烧的臭味,到处都是摧枯拉朽的倒塌声。 哭嚎声、喧哗声、趁火打劫的叫骂,无数声音回荡在长街之中。 赤玉蹲在酒楼的房顶上,火光中,面容都被扭曲。 金瞳冷漠的看着呼救的人群,火焰在其中跳动,仿佛神祗凝视虫豸。 暖色光照到脸上,浅浅勾勒着他锋利的五官。 长发束在脑后,随着星点火光被风高高吹起。 他站起身,俯视万朝城的每一片角落,没有找到方星剑的影子。 赤玉磨了磨后槽牙,眼神阴沉。 魔域一天、人间一年。 他足足熬了两年,才能等到一夜和哥哥相遇。 却没想到,他不见了。 闪雷成线,火光直上,遍地哀嚎。 罪魁祸首站在屋顶,金眸定定凝向远处,无声咧嘴而笑。 两颗虎牙尖锐,已经准备好要刺入谁人雪白的脖颈。 他要给哥哥拴上绳子,不然总是要逃,逃到他找不到的地方。 * “方大哥,这,这里是什么地方啊?” “西锦城竟是这么热闹的吗?” 阿奚神情有些楞,呆呆的望向不远处的捞鱼摊,金红鱼儿摆尾,从网中落进水池,溅了客人一脸水花。 宫无忧紧紧皱眉,退到两人身旁,语气肯定: “不是,这不是西锦城。” 灵识刚散出去七尺,就被阻碍再无法扩大范围。 他只能看到七尺之内的环境。 明明周围人声鼎沸,来往行人络绎不绝,可感受到的只有三个活人的生气。 半刻之前,三人本该落到西锦城城门之外,可再睁眼却是一条青石小路,弯弯绕绕的通向一座古寺。 今日正巧赶集,两边的小贩热情的介绍着玩意儿。 穿红戴绿的娇羞姑娘、举扇子的俊郎君、领着大小孩子逛街的父母,几乎把这条小路占满了。 乍看过去,好像回到了人界。 方星剑警惕退后,远离人群,躲到一旁空地处。 阿奚吞了口唾沫,小心翼翼的上前寻了个路人问些情况,而后竟然是笑吟吟的跑回来,解释道: “方大哥,我们是来错地方了!” “恐怕是那个传送阵出了什么问题,我们现在在云安小镇,离着西锦城十万八千里呢!” 他轻摸下巴,轻轻蹙眉。 原著中并未描述过云安小镇,难不成传送阵真的出错,将几人送到了不知名的小地方? 阿奚接着道:“今日是庙会,大家都是远远赶来上香的,传说宁安寺的香火的最旺盛的!” 他说的轻巧,宁安寺三字落在耳朵里,却宛如晴天霹雳,当空惊雷! 宁安寺! 见他们面色不对,阿奚歪了歪脑袋: “这庙会怎么了吗?” 方星剑唇角绷紧,浑身散发出冰冷的气息。 云安小镇虽然没有提过,但这大名鼎鼎的宁安寺,却是原著中很重要的情节。 白星桦受伤危在旦夕,正是有位鬼修查阅典籍,抢了宫向笛的妖丹,救活情人。 而这个鬼修,正是出身于宁安寺。 宫无忧声音都在打颤,冷汗在额头细密渗出,喃喃解释道:“宁安寺倒是普通,可其中关押着一只厉鬼。” 她看了看远处的人群,不知想到什么,兀的倒吸一口凉气,往方星剑身边靠近。 “厉鬼后来冲破封印,将整座城中的人全都杀尽,上至八十岁的老妪,下到新生的婴孩—— 整座城,全都死了。” 阿奚倏地转过头,青石街道上的人们仍旧热热闹闹的往前走,他身上却升起一股恶寒,只觉得那些人动作万分生硬。 “不,不会吧......” 宫无忧还没讲完: “厉鬼修成了最强的鬼修,封锁城池,把所有尸体鬼魂关在城中,以期练出更多鬼修。” “外来人偶尔闯入这里,只会见到一座宁安寺。” “久而久之,宁安寺就成了鬼修之城。” 阿奚早已吓得六神无主,就是日光照在身上也不觉暖和,连忙躲到方星剑身后,哀求道: “方大哥,不然我们还是先回去吧,好歹魔修他们都是人啊,这些,这些鬼修......” 回去? 方星剑灵识浅浅一扫,语气直白:“这里没有传送阵,是条死路。” “恐怕这也是那厉鬼的目的,来了就别想离开。” 阿奚慌了神,嘴里喃喃道:“不可能的,好好的怎么会到鬼城来呢!!” 他的话像是钩子,突兀的勾出脑海里最后一丝记忆,离开万朝城时,是另一个魅魔注入的魔气。 方星剑沉思,恐怕是她变了目的地。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,宫无忧就接上方星剑的话: “我从前听旁人说过,若是要出去,只有得到鬼城城主的许可,才能离开此地。” 她抱着手臂,只觉得浑身发凉。 既然已经到了这般田地,再倔强下去恐怕难逃一死,宫无忧一撇嘴角,叹了口气道: “我们想办法找城主吧,想来城主会给他一个面子的。” 她仍旧不愿意喊上一声宫向笛的名字。 方星剑只轻笑一声,听也不听两人的话,只长腿迈步,露出长袍之下的隐隐白衣。 “先想办法保住命再说吧。” 突然,他身形一顿。 灵识只能外放七尺,仅仅覆盖他们三人所站的方位,却感知到第四个人的身形。 有什么不应该出现的东西,多了出来—— 方星剑沉声:“阿奚,我们身边有人吗?” 阿奚被他的话吓得心脏直跳,三人隔得人群远远的,身边只有一条乖巧可爱的小狗。 小狗活泼的样子很有感染力,仿佛这片场景又活了过来。 宫无忧下意识不敢靠近宁安寺,只能挣扎劝道: “这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,要是进了宁安寺,万一遇见那只厉鬼怎么办啊!” 方星剑不再跟她废话,直接上前把小鱼扛在肩上,带着阿奚朝宁安寺中跑去。 宫无忧趴在他肩上,被抖得视线模糊,挣扎着想要跳下来,忽的浑身僵硬,再不动弹。 那些嬉笑打闹的人,瞬间停住动作。 找钱的小贩、转拨浪鼓的小孩、娇俏打闹的少年男女,像是被人施了定身咒,定在原地。 黑白分明的眼、不同长相的人,猛地侧过头,都直直的、怨毒的看向他们。 只剩带着人的生气的狗,在僵硬的人群中,疯狂的追逐着自己的尾巴。 * 宁安寺中。 本该来上香的善男信女们都聚在门口,转了个弯又回了人群,没人踏进宁安寺大门一步。 恐怖又诡异。 宫无忧吓得瑟瑟发抖,缩在柱子旁,身下还垫着阿奚给她递来的团蒲。 阿奚咽了口唾沫,望向方星剑: “接下来该怎么办啊?方大哥。” 方星剑并没有接话,长剑在他手中嗡嗡,仿佛在忌惮什么。 “查一查宁安寺。” 宫无忧瞬间坐直身体,她被那副场面吓得不轻,挣扎喊道: “不行,不行,就呆在这里不好吗?我,我去找城主!” “她一定会放我们出去!” 她动作之大,竟然把烛台撞倒,滚烫的红蜡油倾倒,滴到她洁白的肩背上,烫的她一阵尖叫。 阿奚忙赶上前去帮她擦拭,不远处的供桌下却发出动静。 方星剑皱了皱眉,长剑瞬间飞出,直直指向供桌底。 “谁!” 供桌下颤巍巍爬出一个头顶蜘蛛网的人,穿着灰扑扑,跪在地上求道:“别杀我别杀我,我是人,是人!” 长剑悬在空中。 那人指着哭嚎的宫无忧,压低声音道: “让她别哭了,这地方诡异得很,但凡有哭声外头那群鬼就要来敲窗!” 他话音还未落,薄薄纸窗上猛地贴上几张脸,两颗眼珠角度怪异的拼命往里头看。 霎时间,室内静的落针可闻,宫无忧死死的捂住嘴,再不敢说话。那人松了一口气: “没说错吧?我真的没有恶意,我就是个小妖修,被困在这里许久了。” 方星剑收回长剑,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摩挲着剑柄上的凸起,状似不经意道: “你怎么来的?” 妖修垂头丧气道: “我本来乘上传送阵要去蓬莱,不知怎的竟然掉到这处来。要不是我嗅觉灵敏,闻到一股子腐尸味道,才真是要被这群东西吃掉了。” 他也难得见到人,并不被方星剑冷淡打击,还积极的介绍自己: “哦,对了,我叫周云逸,阁下怎么称呼?” 方星剑动作忽的停下,愣在原地,直到对方轻咳一声,才反应过来,嘴角挂上笑。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。 打败了旧城主、坐上鬼修最强位置,为了白星桦踏遍碧落黄泉,杀了宫向笛抢妖丹的人。 ——周云逸。 竟然在这里遇见。 第14章 阿奚盘腿而坐,靠在周云逸身边,大致解释他们的经历。 宫无忧放下心防,蹙眉问道: “你可知道要怎么回去吗?” 周云逸苦笑一声:“保命都难,若知道回去的办法,那还不趁早走了,何苦在这里等死。” 见他们失落,又忙安慰道: “但我曾听说过,要是能找到一味叫做‘花蝶土’的东西,就能打开宁安寺的门,霎时便能出去。” “花蝶土?” “传说拥有此物,就能使动宁安寺的传送阵。” 宫无忧抿唇不悦:“恐怕只是传说,哪里能当真呢?” 周云逸挠挠后脑勺,解释道:“我是看着你们太失落,传说也并非空穴来风,或许是真的呢。” 方星剑没有加入对话,抱臂站在窗前,观察阴灵的动作。 周云逸忽的出现在他身边,神情自然解释道: “外头那些东西,一旦太阳下山,就马上会发狂。” 外头隐约见夕阳光芒。 方星剑无视周云逸,只转头看向窗外。 虽然现在不明白这人想做什么,但绝不安好心。 被冷待的周云逸也并不气馁,和另外两人很快打成一片,热心的为他们找好了藏身之所。 千叮咛万嘱咐要藏匿好气息和身影,不管听见什么都不能探出头。 阿奚和宫无忧点头如捣蒜,虽才认识片刻,已经对他的话深信不疑。 “方星剑,你也快过来,外头的东西可不会留手!” 外头的鬼魂蠢蠢欲动,本该继续转下去的他们,此时都停留在窗前门外。 正应了周云逸的话,仿佛在等待日落。 薄薄的纸窗上映着很多漆黑昏暗的影子,下一刻就要破窗而出。 方星剑却一动不动。 周云逸的笑容有些挂不住,他指着外头仅剩的日光,声音变大,甚至有些急切: “你到底在等什么,你真的想找死吗?” 阿奚和宫无忧嘴上劝,身子却早已躲在暗处,动作僵硬。 他们伸出右手,四指并拢软软柔柔的招动,好像不出闺门的大小姐,为消暑热浅浅扇风。 “快进来躲着啊,方大哥。” “不然真的会死的!” 方星剑抱着长剑,似笑非笑的站在原地,俨然准备好了一场恶斗。 他语气很轻,但是却像巨锤一般抡在周云逸的鼓膜中。 “别装了,他们都是冲你来的。” 话刚出口,周云逸瞳孔忽的瞪大,面色阴沉,骨节分明的手瞬间长出黑长指甲,锋利的隐隐泛着青光。 话音未落,最后一丝日光已经落下。 大门砰的一声大开,鬼魂如入无人之境! 那声音像是导|火|索,一瞬间点燃了整座宁安寺,外头的凄厉嚎叫不绝于耳。 方星剑稍稍侧过头,轻易躲过面前扇来的烈风,腥臭的气息蹭过脸颊,是厉鬼阴灵塞满腐肉的爪。 避开攻击,却落入一个急切又沉重的怀抱。 方星剑皱了皱眉,难闻的味道被冲散,手臂紧紧束缚住。 这人比他高大不少,却弓着身子把自己埋进他的颈窝,像是只邀宠的大型犬。 他的杂乱的发丝挠着方星剑的喉结,有些发痒。 小狗抬起头,下巴搁在他肩上,呼吸间的热气悉数洒在他的脖颈上。 噗—— 轻轻的声音,两颗锋利的犬齿刺进雪白的肌肤,唇舌贴上那处破皮的地方,轻轻吸吮血液。 滚烫粗糙的舌面紧贴细腻的颈侧肌肤,不舍又暧昧的打转停留。 只流出浅浅几滴血,他就舍不得再让方星剑难受,温柔的舔舐着伤口,伤口片刻完全愈合。 方星剑不悦的低下头,唤道: “赤玉。” 他出现的一瞬间,方星剑就知道这是哪条小尾巴。 赤玉的气息、声音、身量,都刻在他的脑子里,平日放在高高的房梁上,假装记不住。 但凡他出现,用想象作的一幅画就从房梁上垂下,露出画中人。 赤玉闷闷的嗯了一声,仍旧抱着他不撒手,只把脑袋放在他的肩上,撒娇似的让他承受自己的重量。 “你松开我。” 赤玉不说话,外头的鬼哭狼嚎还在咆哮,他心情本就糟糕,金瞳瞬时一凝,自门外到青石小路的尽头,刹那间化作一片火海。 赤玉声音很低落,像是被人丢在雨夜的小奶狗,虽然长着一口獠牙,却无助可怜的被淋得湿透。 “我好想你啊。” “我找了好多地方都没有你的影子,从万朝城到这里,我找了好多个小镇,哪里都没有你。” 赤玉的声音介于少年人和青年,本该明亮敞朗,却因为沉重的心事显得闷闷的。 他没有责怪,只是在倾述自己的痛苦。 “哥哥,我好想你,想的都要疯了。” 金瞳黯淡无光,天知道他花了多大的理智,才没有任由自己疯魔。 他想见哥哥哭着认错,想见他眼角泛红哽咽发誓,再也不离开自己半步。 是真的疯了。 “哥哥,为什么不等——” 方星剑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他,自己道心变动,甚至在期待他出手相助。 这对吗? 当然不对。 他是铁骨铮铮的剑修,和一柄长剑过上一生,才是他的宿命。 可为何他落入危险的时候,却想的是赤玉的声音? “放开我。”他声音变冷,打断赤玉还未出口的话。 赤玉烧了万朝城,又浪费了一夜追寻他的踪迹。 魔域一天,人间一年,算起来已经足足三年未曾见过哥哥。 他告诉他,自己有多想他,有多难受,有多期待和他见面。 可他心心念念的人只让他松开。 赤玉僵硬的松了力度,隐匿在黑暗中。 方星剑压下心里的情绪,转过身面对着周云逸,长剑出鞘悬在他脖颈上。 赤玉那道火烧的周云逸不敢轻易动弹,他无奈道:“你从什么时候知道的?” “一开始。” 他惊愕瞪眼,不知自己怎么露馅,苦笑看着对方。 方星剑心中暗忖,原著说他夺了城主之位,那就说明他和城主是站在对立面,为何周云逸要帮着城主杀人? 他引诱不小心来到宁安寺的人走上死路,若没猜错,阿奚和宫无忧都被他制住心神。 死去的人变成阴灵,不是多了敌人吗? 方星剑思索半晌,开口问道: “花蝶土,到底在哪里?” 周云逸满嘴谎言,但方星剑下意识觉得,关于花蝶土的事,是真的。 周云逸一愣,忽的笑出声,在惨叫声中显得格外突兀。 直到他笑弯了腰,擦掉眼角的泪珠,才慢悠悠打量方星剑。 脱下寒门书生外皮的他,才真正覆上未来鬼修至尊的气魄。 不见寒酸小气,只余飘逸宁人的淡定优雅。 仿佛跑马过长街的新任状元郎。 “我遇见过傻人、蠢人、恶人、坏人,倒是很少遇上你这样的,”他话音一转,探扇浅笑,“聪明人。” 方星剑仍旧冷着一张脸,并不上套。 周云逸神情流转,动手收起折扇,宁安寺大门陡然关闭。 他轻打响指,宁安寺的灯火亮如白昼。 不说花蝶土,反倒是介绍旁的故事: “宁安寺的关押的厉鬼,叫做鬼媚,也是这座城的城主。” “当今最强的鬼修。” “是我低估几位,既然我们有缘,那周某也不藏私了,要想找到花蝶土、离开鬼城,就得先进去。” 他飞快咬开指尖,撒血画下阵法。 一瞬间,破败的宁安寺竟变成古朴精致的别院。 周云逸身上的云袍变作长裙,肩头垂着坠马髻,摇身一变,俨然成了大家闺秀! 他轻笑了笑,手指竖起,点点众人示意安静。 不远处传来一声娇笑,是姑娘银铃般的清脆声音: “你怎么才来啊,我可等了你大半个时辰了!” 他声音自然,甚至带上几分婉转的歉意,应道: “是我来晚了,媚儿。” 正是宁安寺的鬼修城主——鬼媚。 第15章 来的不是别人,正是城主鬼媚。 但现在的她,显然只是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,和传闻中杀人如切菜砍瓜的鬼修截然不同。 粉白的裙子,坠着明月珰,双丫簪旁别着流苏发饰,走动间便浅浅晃动,把光线折射得细碎。 是个乖巧可人的模样。 她笑得甜美,绕过回廊走到几人面前,并不怕生,还笑嘻嘻道: “你可真是慢手慢脚,要是错过花朝节嫁不出去,看你去哪里哭!” 周云逸熟稔的弯下腰,贴耳小声道: “还不是我弟弟非要缠着来,这才耽误了一会儿,”他定定看了一眼鬼媚,呀的一声惊道,“你妆都花了些,快去添添胭脂!” 鬼媚瞪了瞪水汪汪的大眼,又小鹿似的赶快回了房,边走还边说: “那你可不许走,我马上就好!” 周云逸浅笑应道,转头回来却沉下脸。 “这里是鬼媚的幻境,之所以会在宁安寺拦住误入的人,也是这个原因。” “若在幻境外头死了,只不过是再入轮回。” 他说的如此轻松,好像把生死看的十分淡然,听得方星剑微微蹙眉。 “可在幻境里死了,就只能永远被困在这里,变成鬼媚的阴灵,无法再入轮回。” 阿奚只觉得脖子冰凉,缩了缩脑袋,凶道: “那,那你还要带我们进来!” 周云逸目光悠长的看着方星剑,开扇笑道: “在宁安寺,只有死路。在幻境,却有活路。” “你肯定不愿轻易赴死吧?” 方星剑没接他的话茬,冷淡道:“继续说。” 周云逸咳嗽两声清清嗓子,赶在鬼媚回来之前,尽快把幻境中的事告诉他们。 方星剑还存着两分警惕,但眼下状况和他说的不差,便暂且信了下来。 原来鬼媚本是一家富贵人家中的女儿,因和穷书生相爱,私奔后又被人抛弃毒杀而死,便化作厉鬼杀了那私奔书生。 道士将她收服,困于阵法之中。 她怨气颇深,不死不散十分难缠,而后接触到强大魔气,便炼成鬼修逃出阵法。 后来的事,他们也就知道了。 周云逸:“只要阻止幻境中的鬼媚和书生私奔,就能打碎幻境出去。” 阿奚眼睛发光,快速道:“那,那我们把她困起来不就好了?不让他们碰面,便没有下文了。” 周云逸嗤笑一声:“哪有那么容易。” “我们在她眼里是熟悉的人,若是举止出格,那幻境中的鬼媚清醒过来,就不是这样的小姑娘了。” 他挑眉,阴恻恻道:“那可是鬼城之主,你想见一见她的真面貌吗?” 阿奚张大嘴巴,缩了缩脖子。 周云逸接着道:“所以,得在不出格的行为下阻止她。” “我见过很多种做法,至今没人成功。” 宫无忧离水许久,又一直处于惶恐惊慌,几乎蔫成咸鱼,有气无力道: “这幻境也太古怪了,她到底想要什么?” 周云逸并未作答,只是眸子闪了闪,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。 他也想知道,鬼媚到底想要什么。 他把希望寄托给过很多人,但他们都惨死在了幻境之中,方星剑不是第一个进入的人。 但周云逸希望他是最后一个。 他清了清喉咙,指着自己:“我是她的玩伴,文柔。” “小鱼和阿奚是我的侍女,要一直跟在我身边,恭敬懂礼。” 幻境力量果然强大,宫无忧一条鱼尾竟然变作双腿,和阿奚一同梳着丫鬟头,站在周云逸身后。 虽然有些嫌弃,但为了保命,只能勉强咬着牙伴作丫鬟。 阿奚倒不觉有什么,还新奇的摸了摸自己的耳坠。 他点了点方星剑:“你是我弟弟的仆人。” 方星剑的衣着倒没什么变化,只是暮云纱被隐藏起来,露出他精致的眉眼。 突然发现四周有点过于安静,方才一直缠着他的赤玉竟然没有开口。 他看不见面前的场景,灵识倒确切的感知到赤玉就静悄悄的站在他身边。 周云逸握拳挡嘴,轻咳两声止住笑意: “至于这位,就是我的弟弟。” 方星剑衣角被人轻轻扯动。 “可能,可能各位有些变化,但还请大家尽量克制,虽然你们修为高深,但是这处是鬼媚的幻境。” 他提醒了很多遍,他们是主动走进幻境,无论多强的修为,也会被压制。 就连赤玉也被幻境影响。 方星剑点点头,示意自己知道了。 “所以,方星剑,你干脆把他抱着吧......” 抱着?谁? 方星剑皱了皱眉,只听身下矮矮的传来一道奶声奶气的童音: “我自己能走。” 赤玉缩成三岁身量的孩童,浑身冷冽的气息四散,非但不恐怖,甚至还有些反差萌。 明明是个软软嫩嫩的小孩,却摆出一副生人勿进的表情。 只让人想要揉乱他的头发,让这小公子哭上两声才有趣。 宫无忧噗的笑出声,飞速收到赤玉眼刀子一枚。 只是这眼刀太没力度,反倒像是闹别扭的小孩。 几人还没商量妥当,就见光彩夺目的鬼媚转身回来,嬉笑着挽上周云逸的手臂。 她笑容满脸,根本看不出会变成鬼修,欢快的像只黄鹂,情绪高涨: “我可和你说,花朝节本就是给我们相看良人的日子,你要是有心仪的公子,可不能不告诉我!” 周云逸假作害羞答应,手却在背后轻轻招动,示意他们跟上。 宫无忧和阿奚忙追到他身后,鬼媚也并没察觉,四人竟然诡异的有说有笑的往前走。 只剩下矮矮的赤玉一个人站在原地生闷气。 方星剑叹了口气,问道:“还不走?” 赤玉实在不想用三岁的声音说话,说什么都像是只羽翼未丰的小鸡崽儿,脸颊微微鼓起,随即迈出小短腿,跨步朝前走。 还没多走两步,啪叽一声脸朝下摔在地上。 摔得白嫩额头破皮擦红的赤玉: “......” 第16章 空气尴尬了一瞬。 他耳根发红,软嫩嫩的小手啪的狠狠拍在地上,竟然留下一道小巧的掌痕。 赤玉无能狂怒:“这地上怎么全是碎石子!” 虽然说的很有气势,但也掩盖不了他被自己绊倒的事实。 方星剑叹了口气,长手一捞,把趴在地上的小孩抱了起来,小屁股搁在手臂上。 赤玉重心不稳,身形晃动,只能慌张搂住方星剑的脖颈。 好容易坐直身子,小狗呼了口气,弱弱的抬起头。 竟然撞进哥哥没有焦点的眼眸,长睫轻颤,像是振翅的黑蝶。 视线顺着眼角落到下颚线,最后收在他白玉般的耳垂上,赤玉下意识伸出手,捏了捏那团嫩肉。 记不得有多久没有这样看过他了。 方星剑轻轻拍了拍小孩的背,警告道: “你好好抱着我,可别在鬼魅面前摔下来。” 三岁小孩的面容还未长开。 赤玉傻乎乎的收回手,金瞳在小脸上大的出奇,皮肤白嫩得一掐一汪水,绸带在脑后竖起长发,不知怎样的富贵人家才能养出这样粉雕玉琢的小公子。 他短手努力环抱着方星剑的肩背,重重的嗯了一声,鼻尖悄悄凑到哥哥的颈侧,嗅闻他身上浅淡的皂角香气。 笑的眼睛都眯起来。 不见方才气鼓鼓的模样,反倒是像只吃饱喝足的水獭,软绵绵的舔唇,狡黠机灵的打着小算盘。 能正大光明的抱着哥哥,跟他待在一起,哪管自己是三岁还是五千岁。 方星剑熟练的抱稳小孩,下意识露出浅浅笑意,小孩子浅淡的奶香并着皂角的味道充溢鼻腔,一时间竟有些恍惚,从前的记忆涌上脑海。 温紫宜从小就喜欢到处去招惹别人,修为不够,打不赢就只能挨打。 挨了打还害羞,躲在找不见的竹林里不出声。 夜深还不回来,方星剑只好四处去找被打的鼻青脸肿的温紫宜,从枯枝乱石里找到小孩。 小泥猴已经睡熟了,浑身发烫,还不住的打喷嚏。 方星剑只能把他抱回去,精心给他治伤沐浴,换好干净衣服又催他去睡觉。 做的都是些琐碎小事,却把温紫宜慢慢带大,灵岩山中能把他打得鼻青脸肿的同门,也找不到一两个了。 他暗暗嗤笑一声,闭眼甩掉脑海里的记忆,小心颠了颠怀里手臂上的赤玉。 可惜都过去了。 不过是抱着个小孩,哪里这么多愁善感起来。 怀里的小胖子不比那泥猴乖巧?何必多想过去的事。 远处隐约传来一声催促,方星剑应了一声,几步追了上去。 **** 周云逸说幻境一共有三个场景,每个场景都是穷书生和鬼媚的相遇节点。 就好像现在,鬼媚和友人一同去花朝会赴宴,相看城中有名的公子哥,满花园的富贵人家她看不上,反倒对一个寒酸的穷书生一见钟情,非他不嫁。 若能打破这个节点,那么之后的相爱私奔也成云烟,幻境就会破碎。 可说起来容易,周云逸曾经也带了许多人试着打破幻境,他们用过无数方式,全都没有用。 鬼媚还是会义无反顾的奔向穷书生的身边,一见钟情,两眼发光。 周云逸叹了口气,又带上笑意和身侧的鬼媚交谈。 方星剑远远坠在几人身后,灵识却锁在周云逸的身上。 这人颠来倒去没一句实话,带他们进入幻境的理由也太古怪。 恐怕周云逸的最终目的不只是幻境,原著中并没细说他坐上鬼修至尊的过程,出场便已经是叱咤风云的大人物。 剑修心里却下意识觉得,这场幻境和周云逸有着很大的关系,甚至他的至尊之位—— 就是从这处开始的。 白星桦的左膀右臂,方星剑怎能眼睁睁看着他壮大呢? 灵识紧紧覆在周云逸身上,他只是轻轻一笑,暗忖应该怎么打破这场幻境。 方星剑脑海里不停的打着算盘,倒是没注意到怀里的小孩。 赤玉幼时长得虎头虎脑,一双金瞳扑簌扑簌,透出几分稚气天真。 就是幻境中的路人看了也心软成一滩,在两人身后悄悄捂脸交谈。 小赤玉毫不在乎旁人的话,只是乖巧的凝着方星剑的侧脸,抿唇一笑就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。 他轻捏捏耳垂,奶声奶气道:“哥哥你看我一下。” 暖乎乎的气息吹到方星剑身边,冷酷剑修也不好再冷着一张脸,语气也放的更加温和,轻声道: “怎么了?” 赤玉仗着身量小巧,不顾几千岁的芯子,只顶着三岁的皮囊,脆生生答道: “我好喜欢哥哥。” 方星剑皱了皱眉,低下头警告他好好说话,冷不丁发觉嘴唇触上一片柔软的肌肤。 小赤玉把肥嘟嘟脸蛋送到他唇边,用力的被亲了一下! 他飞快的转回脑袋,金瞳里都是得逞的餍足,又扒在方星剑身上,半张脸蛋藏在肩后,只漏出一双漂亮眼睛,笑的头顶也在飞粉色泡泡。 小赤玉头一次觉得,鬼媚这家伙,还是能干点好事的。 先不急着动手,多抱会儿哥哥吧。 嘴唇上柔软的触感停留片刻,方星剑脚步顿了一下,又装作无事发生继续向前。 他半晌没有说话,赤玉察觉不对,可怜兮兮的转过脑袋,问道:“哥哥生气了吗?” 方星剑颠了颠手中的重量,心里暗暗无语,自己和个小孩计较什么。 抬起另只手敲敲赤玉的脑袋,摸到他柔顺的发丝又下意识揉了揉,怕把孩子敲傻,这才警告道: “下次不准这样了。” 赤玉受宠若惊,哪里见过这样亲近的哥哥,一时对三岁的身体无比喜爱,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。 “再不会啦!” 小鸟依人的靠在他怀里,金瞳闪闪发光,短短小小的指尖隔空轻轻滑过方星剑的下颚线,露出傻乎乎的笑颜。 第17章 远远望去就是被称作花朝节的宴席场所。 这是一片空旷的花园,摆放着许多娇艳又新奇的花种,乱石假山规整的摆放好,隔出条条小路,方便姑娘们行走。 花朝节上,男子女子都可相互言语,只是碍于身份矜持,不会轻易接触罢了。 鬼媚动作很快,带着周云逸就窜到了众贵女前面,人头济济,方星剑七尺的灵识失了两人的踪迹。 他皱了皱眉,把怀里的赤玉举了起来,问道: “你看到他们了吗?” 粉白的鬼媚和浅蓝的周云逸就在前面不远处,赤玉金瞳眨眨,脆声道: “没看见呀,是不是走丢了?” 方星剑只好又把他抱回来,沉吟道: “按周云逸的话,要是这段幻境无法阻止他们相爱,马上就会跳到下一个幻境去。” 赤玉习惯性的捏了捏短短指尖,双目冷漠的注视着不远处的四人,勾起一个笑。 小赤玉明明笑的开朗,金瞳却竖成一线,冷不丁看过去,却有种被毒蛇盯上的错觉。 “哥哥,不如从那穷书生身上下手?鬼媚再一见钟情,若是穷书生有定亲或是心上人,他们两人也没机会的吧?” “穷书生也不是什么心志坚定之人,后来不也抛弃鬼媚了吗?” 方星剑愣了一瞬,随即恍然大悟。 他们都想方设法阻止两人相见,想从鬼媚身边下手,却忘了那书生也是主角之一。 不过...... “鬼媚的踪迹还有根据,穷书生姓甚名谁都不清楚,找他也是件麻烦事。” 赤玉咯咯笑了两声,越发像个普通的精致小公子。 当然,得忽视掉小公子对方星剑黏腻的眼神。 他伸出小手,指了个方向。 一株新桃树开了满树花,乍看像是一片粉云,簌簌落了几朵到游人的发上,颇有一番意趣。 只是大多贵女都去赏牡丹,鲜少有人注意那株长偏的新桃。 树下立着一位公子,着装不甚繁华,却自有一番风骨。 赤玉:“在那儿呢。” **** 穷书生长得一表人才,谈吐有礼,两句话就让人心生好感。 方星剑装作和他问路,和他交谈了几句。 才知道穷书生叫做卫迟秋,中了举等着殿试,住在不远处的酒楼中,听闻花朝节便来凑凑热闹。 赤玉浅浅的督了他一眼,可能他也没想到,只是想凑凑热闹,就毁了整座城。 卫迟秋举止大方,只是很是在意束发,动不动就要伸手摸两把。 讲清楚两人要去的地方,卫迟秋便拱了拱手,告辞道: “算算时间,在下也得回去温书了,两位只需直走就能到地方了,春日好景,多赏赏花倒是好事。” 方星剑顿了顿,试探问道:“卫兄不再逛逛?” 卫迟秋展颜一笑,抬手捋了捋发梢,客气摇头。 方星剑恨不能马上把他送回酒楼,紧紧锁上插销再也别出来。 旋即点点头,目送他转身。 可卫迟秋还没走出两步,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娇呼: “诶——” “他们在那儿呢!” 周云逸几人走着走着就不见了方星剑两人的身影,鬼媚一反常态,生怕“弟弟”被拐走,非要去找他。 四人一路上也没遇见卫迟秋,周云逸便发现事情不对劲,有些出乎他的意料。 直到看见方星剑等人,他才知道这感觉从何而来。 鬼媚的幻境中,她才是主导。只要她想,她就一定能给自己找到理由遇见卫迟秋。 周云逸皱了皱眉,探究的眼神落在鬼媚摇晃的流苏发饰上。 既然是这样,那鬼媚当初又为何要让他破解这个幻境? 难不成只是为了让她回味当初的青□□恋? 念头只在脑子里闪了一下,他立刻上前挡住卫迟秋的背影,假意对弟弟嘘寒问暖。 “我担心死了,你怎么没跟上我们?” 后半句是对着方星剑问的。 冷酷剑修本想糊弄过去,怀里的小赤玉却先开口了。 他恶狠狠道:“不关你的事,你别和哥哥说话。” 周云逸神情一紧,旁边的鬼媚倒是笑呵呵上前,想伸手捏下赤玉的脸蛋,却被他冰凉视线盯得不适。 她讪讪收回手:“你姐姐可担心你了,你怎么这么和她说话?” 赤玉懒得理她,反倒是已经走了几步的卫迟秋回头接话: “两位方才是迷路了。” 他看方星剑一身朴素打扮,小公子却无一不精致,便知道他们的是主仆关系。 小公子看上去并不好说话,同为贫苦人,卫迟秋还是决定帮方星剑辩解两句。 他伸手捻了捻发尾,正直道: “今日花朝节,人多也难免走散,这位先生对小公子很是体贴,还请姑娘不要责罚他。” 鬼媚眼神一亮。 霎时间,桃花香风拂过脸颊。 鬼媚娇俏的小脸泛起红晕,眼里的高光闪闪,流苏把日光切得细碎。 她弯翘的睫毛扑簌扑簌眨动,只把这位公子的容貌记在心中,整个人泛着新鲜的喜悦。 一见钟情,莫过于此。 “我......” 她话还未出口,被抱在怀里的赤玉反倒不悦。 他挑眉看着卫迟秋,信口胡诌道: “我可不这么觉得,难不成我家的奴仆还需要公子来指点?” 鬼媚话被他打断,脸上瞬间变颜变色,眼底猩红翻腾,看的阿奚和宫无忧两人一阵心跳。 直到最后,她还是安静下来,恢复澄澈黑眸,轻声问道:“他哪里让文澜不满意了?” 周云逸站在两人身边,兀的发觉赤玉好像要搞事。 果不出他所料,小赤玉咧嘴笑了笑,露出两颗圆润的虎牙: “哥哥不听我的话。” 赤玉小手不安分的伸进他衣领中,细细摩挲后颈,金瞳浅浅眯起。 他示意方星剑跟着他的戏走。 方星剑脖颈甚是敏感,后背浑然一僵,咬了咬牙,束住小孩的手臂略微紧紧,警告他自觉一些。 赤玉看都不看场上形势,只吸了口气,缩了缩小肚子,直勾勾盯着鬼媚的脸: “我想让哥哥今夜陪我一起睡,你觉得可好?” 周云逸眉头都能夹死蚊子,赤玉竟然直接挑衅鬼媚,他真的疯了吗! 就不怕鬼媚恢复原身,瞬间把他们杀了? 鬼媚愣了愣,随即回到:“文澜喜欢,有何不可?” 赤玉不语,顿了片刻:“你的意思......只要喜欢,什么都可?” 鬼媚弯翘睫毛抬起,悄悄看了一眼卫迟秋,面色粉红的点点头。 赤玉忽的转了话题,挑挑眉,奶声奶气问道:“哪怕他有妻妾,你也愿意当个随侍吗?” 话落在此,反倒是宫无忧倏地抬头,目不转睛看着小赤玉。 鬼媚食指点着下巴,思索片刻:“我只做正妻,一生一世一双人。” 赤玉展颜一笑,露出虎牙。 “行了,那你也不用眼巴巴望着卫迟秋,他早在老家便有妻妾。” “是吧哥哥?” 陡然间,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赤玉。 就连卫迟秋也不安的抓着发尾,声线发紧,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。 “你怎,怎么知道!” 他问的是怎么知道,而非骂他胡言乱语。 方星剑垂下眸子,纵使看不见怀里的小团子,但他能感受到,赤玉现在一定笑的像只小狐狸。 赤玉打了个哈欠,擦擦眼角,向周云逸道: “我困了,我们回府吧。” 鬼媚面上像打翻了调色盘,半张脸淬毒的死死盯着人,半张脸受惊又可惜的叹气。 周云逸细细观察她,即使闹成这副模样,鬼媚仍旧没有清醒,仍是幻境中的小姑娘。 然而幻境也未碎,他紧攥拳头,赤玉不已经打破了两人相恋的可能吗? 鬼媚在迟疑什么? 赤玉又唤了他两声,周云逸点点头应下,把情绪不定的鬼媚一起拉回周府。 **** 外头天光大盛,可幻境中的时间和魔域却有些偏差。方星剑坐在太师椅上,表情冷冷把怀中的孩子抱到面前,温热的手触上赤玉的脸蛋,虎口卡在下巴。 他轻轻一捏,赤玉就嘟成河豚。 “你到底想干嘛。” 赤玉吐字不清,方星剑松开脸颊,手抱在胸前。 “听过一些传闻,想知道的话,我讲给哥哥听。” 方星剑沉默不语。 赤玉称自己是剑奴,却从未关心过他手边的长剑,反倒一口一个哥哥,跟在自己身后帮他收拾烂摊子。 修为强大、还知道无数隐秘,就连方星剑也摸不透他到底想做什么。 即使他不停的靠近自己,方星剑也无法完全信任他,好像他们之间就隔着一层薄雾。 方星剑不知他的故事,甚至隐隐不想去探寻赤玉的过去。 这样的人,应该交心吗? 他回过神,摇了摇头。 剑修诚恳道:“我只想尽快找到花蝶土,找到宫向笛,恢复修为。” 赤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。 他的计划里,没有自己。 但他还是笑了笑,张嘴说道: “那我——” 电光石火之间,话音戛然而止。 方星剑的灵识再找不到他的身影。 不仅如此,一股难闻的恶臭扑面袭来,好像无数尸首堆在一处腐烂,那铺天盖地的味道,能把他都熏入味。 方星剑站起身,紧握住身边的长剑,灵识全力释放出去,口中还大声唤道: “赤玉——” 倏忽间,脚下开始涌进许多水,仿佛被关进狭小的盒子中,水逐渐蔓延至口鼻。 方星剑挣扎一番,腥咸苦涩的水呛进肺叶,唯一的空气都变作气泡吐到水中。 他紧紧扣着喉咙,沉下心孤注一掷飞投出长剑,却什么都没碰到。 他被困进无法触摸的水箱中。 第18章 “哗啦——” 他破水而出,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,仿佛马上就要憋死一般,恍如新生。 太阳刺目,身体却一上一下沉浮在海水之中,方星剑想要抬手遮住阳光,却发现身体不听使唤。 他顿了片刻,才意识到自己并未恢复命门,只怕是附在了什么东西的身上,用别人的眼睛看。 他猜得不错,不一会儿,旁边就有人轻声唤: “无忧。” 那声音无比熟悉,骚包的紫发美人站在岸边,长袍中掺杂着灵蚕丝线,在阳光下格外闪耀夺目。 无忧,宫无忧,那条西锦城的鲛人,宫向笛的妹妹。 方星剑悟了,自己恐怕闯进了宫无忧的一片记忆中。而他的动作无法影响宫无忧,只能静静看着故事发展。 。 宫无忧在水中灵活无比,飞快就游到岸边,金蓝色的鱼尾巴拍起水花,欢喜道: “你终于来啦,我等了你足足三个月!” 若君子蹲下身,温柔的把她面上的银发挑到耳后,薄唇微动,声音低沉磁性:“我要走了。” 宫无忧瞬间急了:“你要去哪里?” “回万朝城。” 宫无忧一眨不眨的望着他,湛蓝眸子里聚起一汪泪,她颤颤问道: “那我呢?” 随着她的视线,方星剑也一眨不眨的看着。 万花丛中过的魅魔,此时却像个初涉情场的毛头小子,他垂下眼皮,掩住情绪,抱歉道: “你知道的,我不可能只有你一个人,魅魔生性便淫|乱不堪,身边怎么会少人呢?” 他说话时不敢看宫无忧的脸,自嘲的嗤了一声。 “更何况你是宫向笛的妹妹,要什么没有,何必跟在我身边受苦吃醋?” 宫无忧按住胸口凝视他,视他为救命稻草。若君子说的话哪里在嘲讽他自己,反而一刀一刀戳宫无忧的心。 她泪水一颗一颗滴下,落在沙滩上还溅起水花,声音哀婉: “我不怕,你带我走吧。” 宫无忧,难得的鲛人,天生的炉鼎,若要挟回府中双修,修炼速度岂止一日千里,就是突破化神到大乘期,恐怕也不需百载。 然而若君子还是放弃了。 不为别的,只为自己开心。 而把宫无忧束缚在身边,让她日夜看自己和别人欢好,这并不能让他开心。 若君子拍了拍她的脑袋,深紫色的发透着光,反倒有些色浅。 像是他的心,生出来的时候就已经一片漆黑,留给宫无忧的是唯一的一寸干净。 “我走了,小鱼儿。” 他毫不留恋的站起身,宫无忧泪落得像断线珍珠,口口声声唤着让他回来。 他没有回头,一次也无。 方星剑也受到宫无忧的影响,心头难受酸楚,双目肿胀干涩,好像跟着从白天哭到晚上。 若说若君子对她无意,可他竟然能放过如此珍贵的鲛人。 若说他有意,却又决绝的离开,一点余地不留。 方星剑还没回过神,眼前便瞬间一黑,再明亮时,后背就是一道火辣辣的疼痛。 一道严肃的男声从头顶传来。 “为什么回来晚了?” 宫无忧被打的缩在地上,冰凉的琉璃地板和背上火热的疼痛,让她白了脸色,豆大汗珠划过脸颊,落在地上。 她咬牙倔强道:“忘了时辰而已。” “啪”的一声巨响,长鞭狠狠甩在宫无忧的背脊上,洁白的皮肤瞬间变得血红泛紫,其上竟然斑驳的分布着不下六七条鞭痕。 属于宫无忧的疼痛和屈辱一并汇入方星剑的脑海。 方星剑按捺住翻涌的愤怒,心里啧了一声,宫向笛不是这么疼爱他的妹妹吗?怎么能任由旁人欺负她。 男声再次传来,不仅狠狠地打了宫无忧的背脊,也打在方星剑的脸上: “你恐怕不知道自己身份的贵重,若是被旁人捉了去,那样的痛苦,可比我给你的要多上十倍百倍。” 他长叹一口气,语重心长道:“让我省点心吧,无忧。” 挥鞭的不是别人,正是疼爱妹妹到疯魔的宫向笛。 方星剑眯了眯眼。 宫向笛把长鞭摔到她身上,吩咐身边人把公主关进暗室反省,脚步声便远去。 竟是连看都不看宫无忧一眼。 好在身边仆人懂事,飞快的给公主上好药,身后的痛楚被药膏的冰凉代替,可见是珍贵的灵药。 宫无忧被送进暗室。 暗室宽阔幽深,往下不知挖了多深,漆黑又冰冷环境,只有宫无忧环抱住自己的臂膀,带着鱼蹼的手指尖掐红皮肉,连泪水都只能融进海水,溅不出一丝声音。 寂静得让人抓狂。 *** 再睁眼,方星剑就什么也看不见。 他从宫无忧的记忆里退了出来。 灵识里没了赤玉,仿佛凭空消失掉。 方星剑紧皱眉头,心情难得变得烦躁,然而眼下的处境却更加棘手,让他再抽不出情绪顾及赤玉。 周云逸此时变成了一副中年人打扮,黑须垂在胸前,都能辫麻花。 阿奚穿着一身贵妇装束,坐在太师椅上连问怎么了。 他和宫无忧都作侍女打扮,站在两旁,像是在等什么人。 周云逸率先反应过来,抬手就拍向自己额头,恍然大悟道: “鬼媚竟然直接跳到下一个幻境了,她已经和卫迟秋相爱,现在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。” 他深深叹了口气,无奈道: “这个阶段最是艰难,恐怕转眼就会跳到下一个幻境去。” 听他解释,阿奚总算缓了过来。 他刚才还在周府的下人房里坐着,眼前一黑就到了这里。 阿奚顺了顺气,小心问道:“为什么难啊?” 周云逸解释道: “鬼媚的爹娘——也就是你和我——都不喜欢卫迟秋,唯有鬼媚自己爱的深切,宁愿半夜□□也要和他幽会。” “之所以难,是因为很难阻止他们相爱。” 方星剑似乎还被宫无忧的情绪所感染,背后还在隐隐作痛,身旁的宫无忧却没什么反应,只顾垂头盯着地板。 转眼间,鬼媚便风风火火的跑进大厅。 少女面如春风,情窦初开的模样更衬得她一张小脸容颜昳丽、娇艳出色,她浅浅福身给父母请安。 瞥到两个侍女,语气骄纵道:“爹娘把人叫过来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,真是让我好找!” 周云逸迅速进入状态: “你怎么日日往外头跑,都快要说亲的年纪了,也该收敛性子了。” 鬼媚气急败坏的跺了跺脚,嘴上娇嗔: “我年纪还小,再过段日子也不迟,别给我相看哪家公子,我谁都不喜欢!” 话音落,她便转身朝门外走去,见两个侍女没有动作,又转头吩咐她们赶快跟上。 方星剑和宫无忧便跟在她身后出了大门。 到了无人的地方,鬼媚立马紧张的看向方星剑,压低声音: “你没有把昨夜的事告诉爹娘吧!” 方星剑心里一阵无语,即使不知昨夜是何事,但也能猜到是她私会情郎去了。 嘴上冷漠道:“没有。” 鬼媚并不在乎他什么态度,只要个满意的回答。 她顺了顺气又挂上笑脸,看着两个姿色平庸的侍女,炫耀道: “迟秋今夜说要带我去看花灯,你们俩也跟着我出来吧。” 方星剑挑眉,这便是周云逸说的□□幽会吧。 拦?还是不拦? 他还没考虑好,旁边的宫无忧倒开口,她一直表现出一副娇软模样,倒是没想到说话如此毒辣。 一针见血。 宫无忧直白道:“姑娘,卫公子若是属意与你,为什么不上门提亲,反倒要带着你半夜私会呢?” “他是不是只是想败坏你的名声,就好坐收渔翁——” 话还没说完,鬼媚眼底的猩红兀的又翻腾起来,怒极气急,甩手就给了宫无忧一个巴掌,直打的她脑袋偏向一侧,话也被堵在嘴里。 鬼媚声线尖锐,甚至要喊得破音:“你怎敢侮辱迟秋!” “父母瞧不上他的出身,你当他不想明媒正娶我吗,还不是门不当户不对,若他是城中公子......” 宫无忧侧着头,长发遮住脸颊,她轻笑一声,并未反驳。 但落在鬼媚耳里,却比更尖锐的话还要侮辱。 她眯了眯眼,斥道: “行了,你们都滚回去,我不用你们也照样能出门。” 好像真的被迷了心智,变颜变色,喃喃道:“天下间,只有迟秋懂我了。” 话还没说完,人便冲出了暗巷。 方星剑诶了一声,追了两步便看不见鬼媚的踪影,恐怕是她故意躲着。 他回到原处,宫无忧沉默的站在原处,方星剑看不见她脸肿的多高,但方才的巴掌声,却一点都没有留力。 长剑也根据幻境变成了坠在衣角的玉佩,否则丫鬟拿着佩剑,怎么看都不适合。 他下意识捉起玉佩摩挲两下。 “这场幻境来得突兀,方才我也被卷入你的记忆,看到了从前的一些事。” 宫无忧一愣,随即垂下头,没有说话。 她岂止历经了一些记忆,那些难受痛苦挣扎的记忆,全被鬼媚翻了出来,又让她亲历了一番。 任谁都说她生的好,是西锦城的公主,宫向笛的亲妹。 滴泪成珠,能治百病。 可她好像从来没自由过。 大海那么宽阔,但是有宫向笛作为笼子,紧紧地关着她。 若君子的府邸狭小,琉璃缸的水虽有阵法每日换新,她却没有一点安全感。 看着他迎回新人,又虐杀旧人,宫无忧觉得有一日自己也会这样,被他的新欢杀掉,再被当做邀宠的理由。 宫无忧生来便是海之子,却活的这样委屈。 她愣了半晌,抬起手捉住手臂,像是在找一些安全感,最后问道:“你可觉得好笑?” 方星剑挑了挑眉,腰间玉佩感知到他的心情,略微晃动起来。 他语气笃定:“你可是修炼的好苗子,为何不来练剑?” 原著中便提到,宫向笛这一族的鲛人,是上天的宠儿,灵气魔气皆能修炼,单水灵根的优势更让他们在修炼一道上得天独厚。 宫无忧的水灵根更是至纯,竟然停留在练气一阶的程度,简直暴殄天物。 方星剑继续道: “宫向笛打你辱你,你便揍回去,让他再不敢动你。” 宫无忧湛蓝眸子微微震动,不可置信的望着一身女装打扮的方星剑,却觉得他从未如此高大过。 “可,可他们说——” 原著中的宫无忧从未出场,只活在旁人的嘴里,是西锦城颓唐的理由,是开战的理由。 像是他一样,只是温紫宜为了遇见白星桦的一个理由。 方星剑勾唇轻笑,喷薄涌出的凌冽气势裹住宫无忧,她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,下意识觉得他的话恐怕会改变很多。 方星剑本一张艳丽至极的容颜,化作女装点上些胭脂,美的极具攻击性。 绝色女郎张了张嫣红薄唇,一字一顿道: “那就杀了他们,让他们都——” “听你说。” 第19章 大厅中。 方星剑和宫无忧很快便回了鬼媚的家。 见到他两人,阿奚忙追到身边,急切问道:“方大哥!你们怎么回来了,鬼媚呢?” 方星剑解释完情况,周云逸面色就垮了一半,恨不得戳开宫无忧的脑袋。 “要是跟着她一同去该多好,说不定她能听进你们的话。” 阿奚拉开周云逸,安慰道: “这也不难,等到时候她□□出去,我们跟在后头不就行了吗?” 周云逸摇摇头,解释道: “有次我找了数百路人守在每一道墙下,本以为能拦住她,可没想到最后这府中竟让凭空生出新的围墙,这个办法行不通的。” “就算是父母以死相逼,她也会想方设法□□出去,找到卫迟秋和他共度良宵。” 众人无言,皆是面露难色。 方星剑捏着玉佩,忽的开口冷道: “鬼媚已经知道卫迟秋家中有妻子,为什么还想要和他在一起?” 阿奚听声也点点头,一时间恍然大悟,拍了拍手: “就好像花楼里的客人,和姐姐们喝花酒时就常说些天长地久的话。” “家中已经抬了十七房小妾,却说只属意姐姐,让姐姐等他来赎人。” 宫无忧忽的探出头,接话道:“那他来了吗?” 阿奚嘬了个牙花,不满都写在脸上,鄙弃道: “他们那种人,第二日就换了个姑娘,照样说一套话。要真赎人,整座花楼都得让他买回去。” “还好花楼中的姐姐们都见惯了,倒也不放在心上。” 宫无忧默默的垂头,也没有跟着搭话。 方星剑摩挲着玉佩,思考了半晌。 “不如直接让鬼媚看到卫迟秋那副嘴脸?” 周云逸眼睛倏地一亮,赞许的点头道: “倒是可以尽全力一试。” 他两句话安排好众人的人物,鬼媚便闷闷不乐的从外头回来了。 或许是被宫无忧的话伤了心,看也不看两个丫鬟,敷衍的行完礼便要回房。 周云逸拦着她:“媚儿,你娘身体不舒服,你扶她回房休息一会儿吧。” 阿奚瑟缩的坐在太师椅上,听见话忙假作咳嗽,话也说不出口。 鬼媚虽然识人不清,但对父母还是十分体贴尊重。听见母亲的话,便乖巧的走上前去,领着母亲回了房。 即使阿奚母亲一路上都是颤抖的。 堂堂鬼城之主,扶着他回房,能压制住不当场尿裤子,阿奚已经尽了全力。 周云逸看他两人消失在拐角,突然想起什么,看了眼方星剑,迟疑道: “虽然这法子挺好,但是你怎么能算准时间,让卫迟秋正好能戳破自己的谎言呢?” “若是他说完却错过了鬼媚......” 宫无忧弯翘的睫毛眨了眨,取下一枚发簪,在上面轻轻点了一下。 发簪立马发出声音:“若是他说完却......” 周云逸瞪大眼睛,惊讶道:“储声法器!” 储声法器在魔域和人间界都不算多么厉害的法器,只是他没想到会有人随身带在身上,还不被幻境的屏蔽影响。 要知道,就连方星剑的长剑都变成了毫无伤害力的玉坠。 宫无忧没有说话,只笑了笑便插回发簪。 **** 某破旧小酒楼。 上一个幻境,卫迟秋把落脚点透露出来,方星剑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了人。 他仍旧一副衣冠楚楚的少年俊才模样,坐在大厅的窗边,白扇轻摇,读一本泛黄古书。 只有在鬼媚的眼中,方星剑和宫无忧才是平平无奇的婢女,在别人的眼里,他们都是原来的容貌。 艳绝天下的女装剑修和剔透玲珑的鲛人。 都是难得一见的绝色。 甚至不需要去到卫迟秋面前卖弄美色,他就已经远远开口,客气笑道: “两位坐这边来吧,大厅中人多眼杂,窗边要僻静一些。” 方星剑也懒得浪费时间,撩裙坐下,直接问道:“你可有妻子?” 卫迟秋握书的手一愣,显然没料到这姑娘这么直白,随即轻笑着点点头: “还并未过门,只是未婚妻。” 方星剑也没料到他这么无耻,老家的妻子竟然就闭口不谈,只把鬼媚挂在嘴边。 “那你想不想多......” 宫无忧急了,一拐子捅到方星剑的胸口,把他的话呛在嘴边,又笑着圆过去: “我姐姐的意思是,公子一表人才,可堪良配。” 卫迟秋也大方的笑着,手指却一直扒梳发尾,口中谬赞谬赞的谦虚着。 方星剑揉了揉被撞疼的胸口,顿了片刻,还是安静下来没再开口。 宫无忧长睫扑簌扑簌,侧身过去看他手中的书,问道: “公子看的是什么书?” 卫迟秋只闻美人的清香飘来,一时间红了脸,忙道:“话本打发时间而已。” 宫无忧遮唇笑笑,轻声道: “红袖添香的佳人总伴着书生夜读,很是有趣。” 她发上的发簪紧紧插着,却悄悄录下了所有话。 卫迟秋看着她绝色的脸蛋,只觉得喉咙发紧,口头心头一时不忘的鬼媚被抛到脑后。 鬼媚活泼大方,但不喜欢诗词歌赋,哪里能和眼前的神妃仙子比呢? 她还这样善解人意。 他故作为难,梳着发尾道:“父母之言媒妁之约,我本向往游历山河各处,只怕成婚之后就要被锁在屋中了。“ 宫无忧状似担忧,微微捧心,满脸的遗憾神色: “那真是可惜了公子这一表人才。” 方星剑听得耳酸,摩挲玉佩的力度越发重,巴不得一剑砍了对方。 吃着碗里的还要惦记锅里的,怎么会有如此下贱的人。 几次想说话,还是被宫无忧打断按下,方星剑只能坐在一旁当个漂亮的吉祥物。 眼瞧着时间就快到了,宫无忧才意犹未尽的站起身,羞涩道: “我得回去了,卫公子。” 卫迟秋面上满是留恋,眼角竟然略略沁出些光,仿佛对她一见钟情,依依不舍。 “今日和姑娘相见,是我的荣幸,我......” 方星剑实在忍不下去了,趁着宫无忧执起手绢擦眼角时,直截了当问道: “你的妻子没有过门,我妹妹也没有说亲,你可愿意退了亲事再娶她回去?” 卫迟秋眼神泛光,盯着面容艳丽绝伦的方星剑,心头却想的是娥皇女英的戏码。 站起身,窗口吹进些夜风,更衬得他身材颀长。 他浅浅叹气: “恕我冒昧,只是遇见姑娘之前,我从不知道话本上写的故事如此真实,书生撞见惊鸿一睹的姑娘,便要魂牵梦萦——” “对那位换了庚帖的姑娘,我实在对不住。只因为我遇见了姑娘,再是别的谁也入不了眼。” 鬼媚的身份就从未婚妻变成了换庚帖的姑娘,卫迟秋嘴皮子功夫可真是有一套,听得两人都有些牙痒。 他伸出一双秀气的手,站在月光下,恍恍惚如天上仙人,只是仙人想的都是些下流事。 “不知姑娘可愿意告诉我名字,我来日便去府上提亲。” 宫无忧长舒一口气,瞬间变了气势,轻声嗤笑: “我叫什么倒无所谓,可我是鬼媚的贴身婢女,专门奉老爷的命令来试一试你。” “可没想到,卫公子竟然是这样的下流心思。” 卫迟秋的脸色瞬间变白,一双桃花眼瞪大,伸出的手开始颤抖。 这么看起来,倒是很像见到琼楼玉宇的穷酸书生。 “你,你竟然算计我?” “就是因为我和鬼媚相爱,所以她的父母要算计我如此!” 宫无忧抬抬眉,难得的露出嫌恶的表情:“算计你?你也配?” “行了,今日的话,鬼媚会一点不漏的听去,你还是趁早滚吧。” 她话音未落,不远处就响起娇俏的呼喊: “迟秋,我来啦。” 破旧的酒楼大厅本没有多少人,现在也只剩下他们一桌,坐在窗边,点着明明灭灭的烛火。 鬼媚几步跑过来,看到他两人是神情瞬间变化,步子慢下来挡在卫迟秋身前,不悦道: “谁让你们来的!” 宫无忧直接拔下发簪,点了点面前的卫迟秋。 “他不是个好人,你趁早离开他吧。” 鬼媚瞬间气急,手高高扬起,马上又要给她一个巴掌。 宫无忧一步未退,盯着心虚的卫迟秋,勾起一道嘲讽的笑,手指微动,放出发簪里的说话声: “......我是鬼媚的贴身婢女,专门奉老爷的命令来试一试你......” 男声委屈:“......因为我和鬼媚相爱,所以她的父母要算计我如此!” “你还是趁早滚吧。” 竟只余下这三句话,其余全都变成吱呀怪叫! 宫无忧志在必得的表情瞬间垮下,紧紧皱起眉头,不信邪的再次按下。 “我不能......对不住......我的未婚妻......” 卫迟秋的声音忽远忽近,宫无忧瞬间明白了一切! 她猛地转头看向鬼媚。 幻境主人露出一个阴暗的笑,猩红爬满眼白,而她身边的卫迟秋只静静站着,轻轻梳理自己的发尾。 居然是鬼媚自己改了声音?! 她抬起头,冲着高高的房梁尖锐的笑着,声音锐利到能割下耳朵。 方星剑瞬间拉住宫无忧,将人护在身后。 鬼媚的尖声嚎叫穿破了幻境,熟悉的窒息感再次盘绕上方星剑的喉舌。 脖颈上用力的按压几乎要磨断他的喉管,疼痛和窒息占据了所有感触。 鬼媚又一次侵占了记忆,改变幻境。 第20章 人间界中。 白星桦静静站在原地,看着深入古林的温紫宜,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。 上次想要动温紫宜,却不知为何昏了过去,醒来之后却躺在地上,颈侧悬着的竟是柔光剑。 不愧是天生剑心啊,才筑基期就已经绑定本命佩剑,是他失策,太掉以轻心。 竟然被一支剑给耍了! 不过嘛—— 白星桦双手背在身后,轻轻地点着自己的掌心,这一次他可跑不掉了。 他带着徒弟下山斩妖除魔历练,温紫宜不小心误入纪渊古林,碰到了古林中的妖魔。 要知道,纪渊古林就是元婴期的修士也不敢轻易擅闯。 皆因为古林中住着一条上古时期便出生的妖蛇,传闻已经是头化出两角,即日就要飞升成龙的一方魔物。 白星桦眼神微暗,心中暗暗盘算。 等重伤之后,自己再去救他性命,温紫宜再是不通情达理的石头,也得被他给焐热几分。 只要有了情谊,白星桦便能慢慢的、顺理成章的成为温紫宜的心上人了。 想到天生剑心能给他带来的力量,白星桦不由得笑了笑,仿佛一只蓄势待发的蜘蛛,静静蹲在网上,盯着即将撞上蛛网的蝴蝶。 可以吃顿饱饭了。他阴鸷的想。 **** 白星桦却算漏了一点。 温紫宜并不是一独自进入纪渊古林,他身后还跟着一道影子——白星桦的首徒,扶香巧。 扶香巧和他早是水火不容之势。 她却没想到师尊竟专门带他来纪渊古林,为他寻找机缘。 扶香巧怎么咽的下这口气! 她本是爹爹的掌上明珠,进了灵岩山又变成白星桦的首席弟子,一颗芳心早就暗暗许给温柔和煦的师尊,哪里还容得下别的人来分走一杯羹。 更别提,温紫宜之前还差点毁了她的道心,令她走火入魔! 直至今日,扶香巧的修为也再无提升,只能勉强靠一些偏门法术、法宝,以掩饰自己的虚弱。 所以尽管师尊只让温紫宜一人进入纪渊古林,她还是跟了来,只想着古林里危机四伏,要是有机会杀掉温紫宜,也是一件美事。 温紫宜步子大,片刻时间就走进了古林深处。 槃根错节的树枝遮住大部分光照,古林中散发着潮湿的泥土味道,让扶香巧有些不适。 脚下一踩就是软趴趴的枯枝败叶,身旁的树上还盘着花色鲜艳的长蛇,纵使无法伤害她,也让她恶心不已。 温紫宜半张脸都隐在黑暗中,唯有刀削斧凿的下颚线暴露在浅淡日光下,白皙的皮肤更衬唇色红润。 他微微侧头,扶香巧的一举一动都在他掌控之中。 不远处就是幽深黑暗的洞穴。 白星桦告诉他,当初的剑仙便是在这里面坐化,可能留下一些剑谱也说不定。 温紫宜知道他没说实话,但是却义无反顾的走了进来。 有一道悠长的声音,仿佛在呼唤他。 一进入这里,五官就被剥夺,除了胸口的搏动,温紫宜几乎感受不到自己的生命力。 扶香巧拙劣的跟踪早就暴露无遗,她的呼吸太粗重,惊扰了洞穴里的东西。 簌簌声响起,似乎有什么在地下梭动。 她颤巍巍的打开储物囊,拿出一枚昂贵的夜视珠,狠狠甩动手臂,啪的一声就往墙掼去。 夜视珠碎成夜明砂,在狭窄的洞穴中弥散开来,照亮了一丈之内的土地。 扶香巧只看了一眼,就吓得坐到地上,双手撑着身体,小腿肚还在不停地打颤。 她的灵识倏地被刺痛,全身都在叫嚣着让她赶快逃离这个地方,可扶香巧瘫坐在地上,所有胆量和力气都被封印,只敢怔怔的看着头顶上的巨蛇。 不,或许这已经不算是蛇了。 它已经,化成了半龙。 巨大无比的头颅高高昂起,唯有鲜红的信子偶尔嘶嘶吐出,两只眼睛竖成一线,定定的看着不远处的她。 光是扑面而来的威压,就能把扶香巧的脊骨压断。她还不想死,她还要回去找师尊! 夜光砂只停留了片刻,骤然间,四周再次恢复一片黑暗。 除了嘶嘶的声音就只剩下疯狂的心跳声。 扶香巧咽了口唾沫,双手痉挛的不听使唤,好几次才打开储物囊,从中拿出了什么东西。 * 温紫宜也被巨蛇镇住了,柔光剑上的剑穗缠绕在他的手心,长剑微弱的反射光线,静静的等候着主人的决定。 剑穗柔软轻巧,还是当初方星剑亲手为他系上的。 那人握着他的手,一招一式的帮他端正剑诀,从拿着剑还要颤抖的小孩,长成出手凛冽的他,再没有人比方星剑更了解他的成长。 方星剑啊。 温紫宜心头又泛起一阵熟悉的感觉,千百根牛毛针轻扎他的胸口,酥痒又疼痛,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撕开他的皮肉,从体内跳出来。 他紧紧握着柔光剑,身形就像是方星剑的影子,一模一样,几乎完全重合。 他杀了师尊,却记住了师尊所有的招式。 身边骨碌碌响起一道声音,是从扶香巧的方向扔过来,温紫宜冷下眸子,退后两步。 “砰——” 他脚边陡然炸开一道符咒,悠悠泛起一阵香气。 温紫宜心下一沉,瞬间杀气四溢。 这竟然是灵兽山中的引兽符! 但凡沾染上一点气息,野兽便会疯了一般紧随其后,直到把他吃下肚。 扶香巧竟敢在这样狭小的地方用引兽符! 温紫宜眯眼看过去,正见一道温黄光芒从扶香巧脚下暴起,她只阴险的笑了笑,眼神嘲讽,瞬间就不见了踪影。 洞穴中只留下浑身引兽符香气的温紫宜。 头上的嘶嘶声变大,半龙的妖蛇不安分的在地上翻动,打碎了洞穴中的碎石,四射飞来。 温紫宜警惕的举起长剑,柔光嗡鸣颤抖,显然知道对方是很难对付的敌人。 长蛇几乎瞬间就到他的面前。 血盆大口陡然张开,腐臭腥气冲进鼻腔,温紫宜皱了皱眉,掩住鼻子后退两步。 他做好了一切准备,即使战死,也算是一场宿命。 难眠的夜夜可以解脱了。 即将化龙的上古巨蛇重重的朝温紫宜击打过来,恶臭的风迎面之上,将他的长发吹得散乱,唯有长剑不动分毫。 砰—— 一声巨响,长蛇的头把地面锤出一个大坑。 离温紫宜的鞋尖不足一寸。 长蛇沉沉开口,声音古朴悠长,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: “恭迎多时——” “得以再见吾辈之主。” **** 新鲜的空气挤满肺腔,方星剑用力的喘了两口气,回过神便发现,他又闯进了某人的记忆中。 眼前的场景却分外血腥。 他看不见自己的模样,只见面前一张木床,上面躺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,甚至连男女都辨认不出。 利器从喉管划到小腹,肠胃内脏争先恐后的挤出腹腔,全都混杂在一起,分辨不出具体器官。 面容更是糊作一团,被滚烫的油活活烫成一片烂肉。 看的人胃部反酸。 但记忆的主人却见怪不怪,只合掌鞠了一躬,转身带上门出去。 外头都是焦急的百姓,裹着粗布麻衣,还有面黄肌瘦的小孩,紧紧地贴在母亲的腿边,探出半个脑袋,好奇又恐惧的盯着他。 一位穿着严肃的白胡子老头走上前,是他们的主心骨,他颤巍巍开口问道: “到底,到底是谁杀了卫夫子?” “先生自从来了我们村,一直教书育人,谁人都对他赞不绝口。”老头抹了抹眼泪,却不敢上前一步。 卫夫子的死状太过凄惨,他看了一眼就胃里翻涌。 “是恶鬼所为。” 这个声音很是熟悉,只是略显得年轻一些。 正是原著中的鬼修至尊,周云逸。 老人骇的退后一步,嘴上的胡子都在颤,又转过身去吩咐小孩子先带下去,才迟疑着开口: “怎会有厉鬼啊,我们村里都是些本分老实的人,就是吵闹都少见。” 周云逸思考了半晌,问道:“这位卫夫子可有婚嫁?” 老人摇摇头:“自来时就是一人,我还想将小女儿说给卫夫子哩。” 他面色冷了下来,沉思半晌,只告诉老人不用担心,他今夜会在这里蹲守寻鬼的。 周云逸是偶然才进入修仙一脉,双灵根的天赋并不算得上多好,他也不愿进入门派受到辖制,便自顾自的周游天下,顺道也能除魔卫道。 他摸了摸光洁的下巴。 为什么人畜无害的卫夫子会被女鬼残杀,难不成真是女鬼无差别的杀人? 这种情况还挺少见。 方星剑暗忖,死的人肯定是卫迟秋,而周云逸口中的女鬼,便是被他辜负的鬼媚无疑了, 虽然人死了,却并不影响方星剑不爽。 这样心智不坚又日日晃荡在脂粉堆里,他能有今天的下场,也是自己造出来的。 方星剑眼前一黑,再睁开时就换了一处地方。 便是熟悉的宁安寺。 此时的寺庙金碧辉煌,就连菩萨的身子都是镀金镶玉,可见香火之旺。 周云逸手里携了个陶罐,其上密密麻麻封了很多符咒,他符篆一道本就不精,只能勉强以量取胜,压制住那厉鬼的恶气。 他悄悄把陶罐放在佛堂之上,想借佛韵涤□□鬼,让她早日超度入轮回。 周云逸拍了拍手,正想往外走,一阵尖锐的嚎叫就迎面撞来。 一对蓝衣夫妻骇的摔下台阶,小孩子手中的糖葫芦也落在地下,结伴上香的小姑娘们愣在原地,花颜失色。 所有人都死死的盯着一座山头。 蓝天白云之下,澎涌而出的黑气覆盖了整座山头,隐隐蔓延到整片京城上空。 小孩子喃喃开口,喊了一声:“是雷云——” 站在大殿前的周云逸惊愕的张着嘴,瞳孔颤抖,目不转睛的死盯着那片黑云。 只有他知道,那不是雷云,是喷涌而出的魔气。 这样喷薄的魔气,似乎要把这片地方,变成魔域! 正在此时,所有人都忽视的佛坛之上,陶罐被风吹开了一道符篆。 第21章 等到方星剑意识回笼,已到了幻境里。 他怀里好像揣了只兔子,心跳的频率快的离奇,即使已经脱离记忆,但那副场景仍旧停留在脑海里。 不知为何,他只感觉那片魔气分外熟悉,就好像,是他的东西一般。 他低笑着摇了摇头。 他是剑修,怎么会和千年之前的魔气扯上关系。 或许是周云逸的状态感染到他。 方星剑定了定心,下意识想要握住自己的手边的剑,却发现手心中已然拿着什么东西。 他抬起手一摸,竟然是一把细致精巧的团扇。 方星剑心生诧异,忽的一阵风刮过,身上的香粉味道浓的都散不开。 他意识到什么,面色倏地冷了下来,厚的像三尺的冰层,凿也凿不开。 比起身上这套,上一个幻境的丫鬟装已经不算什么了。 堂堂剑修,此时穿着一件大开领口的暗纹绣锦长裙,腰带上点缀圆润东珠,勒住精瘦的细腰。 而下是一双光滑洁白的长腿,并不细弱,肌肉纤长而紧致,更显得他身材姣好。 身后传来噗的一声笑,方星剑不悦侧头,发上的饰品叮当作响,还有细细流苏遮了他半张脸。 他看不见自己的打扮,但也能察觉到,这穿的不是什么正经衣服。 方星剑本不在乎外在穿着,只是这身实在离奇。 他侧头垂眸,却看得周云逸嘶的吸了口气,一时间喉咙竟然有些发紧。 融入满天云霞的眼眸挡在细密银链下,微微蹙起的细眉,看的人心都能化成一滩水,纵使千里江山也要捧上来,让美人展颜一笑。 他是想说方星剑一身花魁装束还挺适合,却没想到看到他那双流苏下的浅眸,居然老鹿乱撞起来。 方星剑双目无法聚焦,流苏却遮了大半眼眸,反倒流露出几分欲拒还迎的美感。 周云逸握拳轻轻咳嗽两声,解释道: “第三重幻境,也是最后一重了。” 阿奚和宫无忧都愣在原地,直到周云逸的警告传入耳朵,才从方星剑的装束里收回心思。 他俩都是朴素的下人打扮,周云逸是富贵公子。 在第三重幻境中,鬼媚要和卫迟秋私奔出京城,两人会途经一间花楼。 至于要怎么拦住他俩,就是他们的事情了。 方星剑很快便沉下心,回忆起周云逸的记忆,原来传闻中将厉鬼鬼媚捉起来封住的人就是他。 只是那片记忆太过久远,那个环境,要是方星剑没猜错,恐怕是从前的魔域。 他长睫半阖,细细思索。 曾有书记载,千万年前的人间界魔域本是一体,后来魔气爆发,才分隔开人间界和魔域,当时的大能倾尽全力移动灵岩山,挡住了魔域出口。 人间界才得以修生养息,慢慢变得繁华起来。 周云逸,竟是这么多年以前的人吗?他又是怎么从普通的修士变成了鬼修...... 方星剑摸了摸下巴,手中的团扇微微震动,像是不满自己这幅模样。 几人站在二楼的房间内,第三重幻境给他们安排的剧情是周公子上花楼找方花魁喝酒。 既然能使动花魁,想来“周公子”应该是财大气粗那一挂。 周云逸瞬间进入角色,叫来老鸨,让她仔细帮自己盯着鬼媚路过的踪迹。 有钱能使鬼推磨,百试不爽。 不到片刻,提着小包袱的鬼媚和卫迟秋就被带上楼。 几人没时间细想,只能随意发挥,周云逸摆出阔少的模样,调戏道: “这位姑娘长得还挺可人,不如留下陪我喝杯酒?” 鬼媚缩在卫迟秋的怀里,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,看也不看他们几人。 卫迟秋一手搂着她,一手神经质的梳理发尾。 “这是我的未婚妻子,还请公子自重。” 周云逸挑眉。 “不如这样,”他拉过一旁的方星剑,推到自己面前,打量着卫迟秋的神情,“花魁一夜千金,我借你玩一夜,只需你的小未婚妻陪我喝杯酒。” “这样可好?” 方星剑强忍住想杀人的冲动,嘴角勾起一抹渗人的笑,却看得卫迟秋眼睛一亮。 周云逸暗暗点头,心说有戏。 却不料卫迟秋面色肃然,震声道: “我看阁下也是书香世家出身,怎的如此戏弄旁人,整日游手好闲,简直有辱斯文!” 他话锋一转,义正言辞的指责:“若是你一分钱也无,难不成花魁姑娘还愿意和你共饮?做人修的是内在,而非外......” 他话说的振振有理,若是不清楚他的为人,到真要被他忽悠进去。 这么看,也难怪当时的鬼媚会一头栽进他的手心。 话至尾音,他一边轻拍鬼媚的后背安慰她,桃花眼却凝在方星剑身上,语气温柔,仿佛怕伤害到她,轻声道: “姑娘,你可认为有理?” 方花魁拒绝了你的调戏,并想抡起拳头揍你一顿。 看出他的意图,旁边的宫无忧连忙上前拦住他,这“娇弱无力”的花魁一拳下去,恐怕卫迟秋的脑浆子都要炸出来。 她开口道:“公子没花钱,我家姑娘不能和您说话。” “只是我也有几句话想说。” 卫迟秋风度翩翩的颔首,他怀中的鬼媚不知不觉的却抬起头,冷冰冰的看着卫迟秋的脸。 并不像那位怀春夜奔的少女。 “你带着这位姑娘徘徊花楼,于她的名声水深火热,这是不义。” “夜色已深,领着未婚妻子在外头行走,家中父母忧心不顾,这是不孝。” “说话时眉来眼去,就差把眼睛粘在我家姑娘身上,这是不忠。” 卫迟秋的面露尴尬,没想到这小小丫鬟竟然口齿如此伶俐,好在鬼媚心思单纯,全心全意的信他。 否则真要被这丫鬟说的变心。 “你这不忠不孝不义之人,姑娘为何要嫁?” 他怀里的鬼媚又埋下脸去,闷声道:“你胡说八道,迟秋可不是你说的这样,你是在冤枉他。” 方星剑皱了皱眉,手中的团扇已经按捺不住,倏地出手。 他动作极快,团扇也像是一把凌厉的剑,直直的朝两人冲去。 卫迟秋神色一惊,忙转过身,用怀里的鬼媚挡在身前。 啪。 团扇击中鬼媚的后背,不痛不痒,只是落地的声音有些大。 整个房间内鸦雀无声,只有那柄团扇落地声。 卫迟秋不知不觉间竟然颤抖起来,他高高抬手,疯狂的去抓住自己的发尾,神经质的梳理着,动作僵硬又机械。 方星剑轻笑一声,打破室内的寂静。 “已经至此,你还是不愿意相信?” 宫无忧扯了扯他的衣角,示意他不要激怒鬼媚。 方星剑却并不理会,择了个凳子坐下,修长白皙的小腿交叠,更显线条优美。 “宁安寺的鬼媚姑娘,还是该叫你,鬼城之主?” 鬼媚倏地抬起头,从卫迟秋的怀里抽身,紧紧地盯着方星剑看。 另外两人倒吸一口凉气,全都不由自主的靠近方星剑,声音颤抖: “鬼,鬼媚......” 周云逸皱了皱眉,神情不妙,他从前和鬼媚遇上,向来都是一场恶战。 但是现在,显然她对方星剑更感兴趣。 方星剑的五官线条被幻境弱化,变得柔和,凸显雌雄莫辨的尖锐美感。 他继续开口:“第一重幻境,你已经看清卫迟秋其人; 第二重,你获得家人的帮助支持; 最后的这次,你明白了卫迟秋对你毫无爱意。” “所以我问,你还在等待什么?还有比这更难堪的事吗?” 鬼媚面容平静极了,她甚至还勾着卫迟秋的衣带,仍旧是精灵古怪小姑娘的打扮。 她声音很轻:“有啊,他亲手杀了我,只因为我不愿承认他新接进来的妾室。” 周云逸皱眉,还是开口:“所以当时,他的尸首里的内脏,并不是他的?” 鬼媚粲然一笑,脾气好的出奇,微微颔首承认。 她像是个任性的孩子,眼睛圆溜溜瞪着,发髻上蝴蝶发饰还在轻颤。 若没有遇上卫迟秋,她应该也会过上平淡又正常的一生。 可惜孽缘已成,没有那么多如果。 鬼媚欢畅的笑道: “你说的都没错,他是个最坏的人。毁了我的一生,所以我也要毁掉他。” 方星剑侧头,眼眸上的银链细碎作响: “城中人并未害你,可你屠了城。” 鬼媚大眼睛扑簌扑簌,做出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: “他害我死,周云逸困住我的魂魄,我屠城养精蓄锐,有什么不对吗?” “你看看,大家都是各司其职嘛。” 方星剑眯了眯眼,无法苟同她的观点,甚至对面前的场景隐隐作呕。 这也是他不喜欢魔修鬼修的原因,都把放纵|欲|望叫的如此冠冕堂皇。 没有任何伦理道德,只讲实力。 足够的实力就能屠城杀人,轻而易举,仿佛死在他们手中的人,都是蝼蚁。 周云逸见方星剑不接话,自己问道:“幻境已经破碎,为什么还不放我们出去?” 鬼媚忽的一闪身,眨眼便到了方星剑的身前,伸出小手勾起他的下巴。 喜爱道:“因为他太好看了,我要接他回去做面首。” “——至于你们,陪葬吧。” 显然周云逸的预测出了大错,他以为幻境破碎,鬼媚就会走出心结,放掉这群人。 却没想到,鬼媚竟然打的是这幅算盘。 方星剑被她勾着下巴,却冷静的像是在论道,半点狎昵也不掺。 他笃定道:“你忘不了卫迟秋。” 鬼媚手上力气加重,面上神色变换,眯着眼微笑,却四泄杀意。 “我杀了他,把他炼成阴灵,让他成为我的奴隶。” 方星剑泰然处之,仿佛被威胁的人不是他。 从容自若道:“你没有杀他,卫迟秋是鬼城中唯一没被你炼成阴灵的人。” “不是,我......” “你把他装进一只狗的躯壳,看着他日夜追逐尾巴,你忘不掉他。” “我没.....” 方星剑那双眼睛看不见任何东西,但鬼魅却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毫无保留。 她慌张甩开手,捂住自己的耳朵,整个人从头顶开始蜕皮,还一边叫嚷道: “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!” 幻境从头顶一点一滴破碎成灰,鬼媚的容颜也褪去青涩,变成芳华年华的模样。 方星剑无情极了,静静坐着,面不改色的欣赏鬼媚抓狂的一幕。 他的声音如附骨之疽,穿过鬼媚的双手,直直灌入耳朵: “你永远忘不掉卫迟秋,他害你至此,你却忘不掉他。“ “我猜,他死之前,也没有悔改。” 鬼媚猛地怔住,死死的看着方星剑,双手用力的绷直垂在身侧,下一秒就要招呼到他的身上。 方星剑仿佛丝毫不知危险降临,仍旧自顾自分析道: “他是不是说,让你不要杀,那位不知名的小妾?“ 第22章 伴随着鬼媚的动作,整个幻境濒临破碎。 幻境犹如一个巨大的半圆罩,将他们紧紧关在其中,直到头顶上方开始破碎,才显露出传说中的鬼城的全部面貌。 只有看到真正的鬼城,才知道仅仅用宁安寺三字来称呼她,是有多肤浅。 太阳余晖宛如金纱,给鬼城披上将露未露的面纱,仿若倾世美人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模样,让人抓心挠肝的想要看清她的面容。 他们正对的地方,是一座直冲云霄的高塔,每一片瓦砾都晶莹剔透,映着余晖更显华贵,应当是鬼媚的居所。 琉璃瓦隐隐透出高塔里的景象,数不胜数的酒池美人、珠玉宝石,让人咋舌。 而高塔四周围绕着低矮的祭坛,其中插满香烛,散着袅袅青烟。 这就是鬼修的大本营。 日光透过细碎的银链,洒在方星剑半边侧脸上,更衬得他容貌昳丽。 鬼媚暴怒之下倾尽全力的一招,竟然被方星剑的团扇轻易挡住! 巨大冲击掀起的微风,将他宽大的袖子和暮云纱都吹得乱飞,哗啦啦作响。 鬼媚眼神一凝,不做停留,立刻飞快抽回指甲,变化动作,又是凌厉的招数朝他的死穴攻去。 团扇看着不堪一击,可放在方星剑的手里,却像是一道无敌的防御法器。 不过几息,两人便过了无数招。 鬼媚撤身后退,立于窗棂上,恼羞成怒反倒笑出声: “真没想到,你竟然能在我手下过上这么多招。” “要是你没有惹我不开心,我一定喜欢死你了。” 她避开周云逸和方星剑的攻击,双手迅速合拢捏诀,青光一闪。 不远处的祭坛里传出骇人的嚎叫声,转眼间插|在其中的长香燃尽,平实的炉灰裂开龟裂的纹路,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爬出来。 鬼媚眼神明明暗暗,皮笑肉不笑的盯着方星剑,尖锐女声厉道: “可现在,我只喜欢你死!” 忽的她转怒为喜,又嬉笑调戏: “不过我会亲自炼化你的,让你能时刻陪在我的身边。” 鬼修本身没了肉|体,在修仙一途上便拖累不少,是以鬼媚修为并不算高。 只是她能够操控无数阴灵,这才是她的实力所在。 这也是方星剑以区区凡人之身就敢和鬼媚对上的理由。 他神色一变,远处的阴灵已经从祭坛中爬出,眨眼就到了眼前。 阴灵浑身都是强烈的怨气,双目流着血泪、面色灰紫,光看身形,竟只是个七八岁的孩童。 他来速之快,根本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,伴随着凄惨的嚎叫声,阴灵凝作一丝烟,如钉子一般钻入方星剑的身体。 如至冰窟的寒意贯穿他的脑海灵识,方星剑的脸色瞬间变得青紫,呕出一口鲜血,半跪在地上。 阴灵还想攻击,一旁的周云逸咬牙甩出白扇,打的阴灵吱呀乱叫。 方星剑跌撞站起身,勉强倚靠着桌椅站稳。 可鬼媚哪能让他如意,变动招数,祭坛中的阴灵纷纷爬出,围绕在众人上空。 周云逸分身乏术,这些阴灵动作迅猛,又打不死,只能勉强挥开,过不了片刻又合拢在一起。 两小孩身边的状况也危如累卵,宫无忧勉强还能应付一二,可并未入道修炼的阿奚只能四处躲闪。 眨眼间,一只嚎叫着的阴灵就朝他面门袭来,阿奚没有反应过来,慌张的被桌椅绊倒,摔在地上。 赤瞳颤抖,恐慌占据了整片大脑,阿奚吓愣在原地。 我要死了吗,要死了吗? 最后竟然是被阴灵杀死的吗? 方星剑眉头一皱,动作飞快的掏出储物囊中最后一粒金珠,丢进嘴里咬碎。 霎时间,小小的花楼里金光大盛。 金光湮灭,方星剑已经飞身挡在阿奚身前,手中团扇流光溢彩、暗纹波动,敏捷的挥出一击,正中阴灵头颅。 将阴灵击退三丈之远! 见他修为暴涨,鬼媚便知道方星剑定然用了保命的法子。 但她却并不讶然,只是咯咯的笑出声,好像在看有趣的大戏一般。 鬼媚双手飞快凝决,无数阴灵不再去攻击旁人,皆是俯冲向方星剑的方向。 然而还未接触到方星剑,就在不被团扇触碰到的地方忽的炸开。 “砰、砰——” 平地陡然升起巨火,将方星剑完完全全包裹在其中! 这是鬼蜮之火,别说方星剑,就连鬼媚本人也灭不掉。 他身上唯一的衣物就是领口大开的花魁长袍,一点防护也无法提供,线条流畅的小腿被窜上来的阴灵死死抱住,狠咬了一口又爆炸开来。 一道鲜血淋漓的咬痕就留在上面。 方星剑疼的皱了皱眉。 宫无忧看到金珠就知道不妙。 修为暴涨给身体带来的伤害十分巨大,常人一生只能用上一两次,还得隔很长的时间才能让体魄经脉恢复。 从前宫无忧说金珠是毒药不是灵药,并非虚言。 可短短半月中,方星剑就用了三粒金丹。 若是普通修士,不是因为剧烈疼痛陷入昏迷,就是经脉脆弱爆体而亡。 但他只是皱着眉,连一声闷哼也不闻。 可宫无忧知道,他此时已经是内忧外患,恐怕撑不了半刻就要倒下。 果然如她所料,方星剑洁白的肩膀被阴灵死死咬住,几乎要撕下一块肉来,爆炸声响,溅得他侧脸上都是鲜血。 夕阳仿佛也在叹息年轻生命的逝去,不忍再看这场屠杀,慈悲的将最后一丝余晖铺在他发上。 方星剑浑身浴血,却宛如一根挺拔青竹钉在原地,紧闭双眼,只用灵识感受潜藏的危机。 银链上包裹着喷洒的鲜血,又顺着下颚线汇聚在下巴上,滴进他的锁骨颈窝。 白皙细长的手指捏住团扇木柄,轻轻挥动,神情却平淡无波,仿佛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的人不是他。 ——好像他不是在斩妖除魔,而是在超度阴灵。 可鬼媚屠了一座城,更别说这么多年误闯进来的修士,阴灵几乎源源不断的从祭坛中涌出。 一只身形更加敏捷灵活的阴灵从祭坛爬出,飞速朝他袭来。 阴灵穿着一身白衣,手中紧紧握着的木质桃剑上绑着生锈的铃铛。 他死相凄惨,剑下的铃铛还发出沉闷的响声,仿佛在代替他哭泣。 那古怪的铃铛声传入耳朵,紧握团扇的方星剑忽的愣住。 只这愣住的片刻时间,阴灵就到了方星剑的面前,张大被压扁的嘴咆哮着爆炸开来! 砰—— 也不知他有多少怨气,爆炸声震耳欲聋。 “方大哥!!!” “方星剑!” “快躲开啊!” 三人眼睁睁看着他被阴灵的火光拢在中间,宫无忧恐惧担忧得双手颤抖,啪的一声跪在原地,湛蓝瞳孔遮上一层雾,不可置信的望着冲天火光。 阿奚目眦欲裂,几乎把嗓子吼破。 周云逸紧紧地皱起眉头,手中的折扇紧紧攥成一把,一边飞速清扫附近的阴灵,留出余光观察着暴涨的火光,手心一把湿汗。 然而火光湮灭,正中心的方星剑愣在原地,鼻腔中闯入冷冰冰又熟悉的味道。 他被人紧紧抱住,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,看起来竟然有几分迷茫无措。剑修抬起头,用那双无法聚焦的璀璨眼瞳凝着对方的下巴。 赤玉将他拢在自己的黑袍之下,挡住所有冲击,连一丝风也吹不进他的包围圈。 晨光散尽,夜幕降临。 赤玉就会来到他的身边。 方星剑声音难得的带上一些颤抖,他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,痴痴问道: “方才的阴灵......” 灵岩山是魔域和人间界之间最坚实的壁垒,千年来,不动不摇,稳稳当当的挡住魔修的侵扰。 可他,却在魔域中听见了灵岩山的声音。 那是所有进门弟子都会发的一只桃木剑,系上本命铃铛,若遇到危险,门中长老就能察觉,并赶到解救弟子。 当初是主管庶务的方星剑就是如此,一颗一颗的注入灵气,分发给每一位弟子。 铃铛通灵,唯有主人受到生死威胁时才会作响。 方星剑不认识这是哪一枚铃铛,可被即使被压扁生锈,清脆响声变得沉闷,他也能认出这是灵岩山的铃铛声。 他不知道那位弟子经历了什么,才从灵岩山到了魔域鬼城,那枚被压扁的铃铛直到最后一刻,还在坚持振响。 他深吸一口气,语气轻的只能被赤玉听见: “是不是有一只带着铃铛的桃木剑?” 即使赤玉没有回答,方星剑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。 他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,魔域的人,竟然早就混进了灵岩山。 他的下场不是偶然,也不是唯一一例,在不知道的时候,又有多少意外消失的弟子被送进魔域,变成魔修的口粮? 浑身的疼痛都压不住他心里的愤怒。 赤玉紧紧把他抱在怀里,方星剑的身体滚烫,血腥气扑鼻。 如果来迟一刻,是不是自己就要失去他,就要再也见不到他了?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,就如附骨之疽盘旋脑海,即使把他抱在怀里,也好像双手空无一物。 金瞳倏地沉落,他甚至都不用捏诀,汹涌烈火就席卷所有祭坛。 鬼媚神色骤然变化,额上沁出毛毛细汗,飞快的变换手型,仍旧赶不上赤玉的心者君火的速度。 片刻之间,就连她自己也陷入火海。 鬼蜮之火不灭,却被更加强大的心者君火吞噬! 一时间,鬼蜮亮的如同白昼,回荡着无数阴灵的嚎叫声。 火焰的中心,让出一圈土地,浑身黑袍的男人把头埋在另一人的颈窝之中,细看,他的身形还在颤抖。 方星剑浑身是伤,修长洁白的脖颈肩背已经被咬的不成样子,细长的小腿上更是布满齿痕,唯有握着团扇的手,留下一片完好的皮肤。 他布满旧疤痕的手轻轻松开,团扇啪的掉到地上。 明明周围的声音吵得不行,可赤玉还是捕捉到这一声脆响,他倏地愣怔在原地,轻唤哥哥。 可方星剑没有回应。 赤玉呆呆的站在原地,怀里是滚烫的人,直到他身后响起一个声音,整个人才兀的回神。 那人怀里抱着被烧得浑身是伤的鬼媚,面容秀气柔美,深紫长发被束在脑后,一丝不苟。 他长睫微颤,温柔的微笑,即使对方是烧了大半阴灵的修士,他也能和平以对。 “他受了重伤,若是不好好调理医治,恐怕会烙下病根,外头又被你们打成这样,不如进琉璃宫来休息一番吧。” 他眼神示意着不远处晶莹剔透的高塔,鬼媚的住所。 赤玉冷冷瞥他一眼,并未搭话。 那人也不觉冒犯,只浅浅一笑,敦厚温柔的补充道: “对了,忘记自我介绍。” “我是鬼媚的面首,也会一些医术,希望能帮上一些忙。” 赤玉眸子闪了闪,又看了一眼怀里浑身滚烫的方星剑,眼神柔软了两分。 随即生出一点星火落在那人的额头,明明亮亮点出一道火红的痕迹。 他眼神暗暗,沉声威胁道: “治好他,若你有一点小动作,你会死的更快。” 对方并不生气恼怒,甚至仍旧保持着如沐春风的微笑。 在鬼城之中,狼藉的战场之上,他怀抱着奄奄一息的鬼王,笑容却更显得奇异。 “这是当然,医者父母心。” “哦对了,忘记自我介绍——” 他神情很淡定,甚至还眯起眼,歪了歪头: “我叫若明。” 第23章 方星剑再醒来的时候,只觉得浑身都快散架了。 扑鼻而来的不是战场烧灼的气息,反而是浓郁的药草香气,他不懂医术,却也能感受到这药物中强烈的灵气。 魔域中竟然有灵气? 还没等他疑惑完,旁边的人就牢牢的攥紧他的手,动作之大,慌张到打翻了身前的药液。 那人手忙脚乱的擦拭药液,委屈的喊了声哥哥。 难得的,他有些心疼。 方星剑咳嗽两声,忍下浑身的疼痛,发声时才发现自己的喉咙粗哑: “......这是哪?” 不等赤玉回答,旁边却出现了陌生的声音,那人轻声道: “方公子,可觉得哪处疼痛难捱?您还得喝上几天的药才能恢复精神。” 方星剑浅浅蹙起眉,克制又警惕的摇摇头,客气的道了声谢。 声音很陌生,他能肯定没有听过,却好像有几分熟悉。 那人温柔的笑了两声,又吩咐道: “最好还是换下这身衣服,你现在的体魄比不得从前,若是吹风受热反倒是个大事。” 入道几百年,方星剑这还是头一次听见旁人让他注意不要感冒了。 就,还挺新奇的。 他还没来得及问情况,身边的护主小狗放下手里的抹布,对着那人开始乱吠。 “行了,你出去吧,别吵着哥哥了。” 那人又轻轻笑了一声,吱呀门响,室内便只剩下他们两人。 小狗可怜兮兮的扒在他床前,把侧脸送到方星剑的掌心中,微微柔柔的蹭了一下。 “哥哥,我担心死了。” 赤玉以为方星剑会抽回手,或者冷冷讽他两句,却没想到,贴在脸颊的掌心抬起,放在了他的乱发上。 不轻不重的拍了拍,甚至还体贴安慰道: “我没事的,放心吧。” 赤玉瞬间愣在原地,眼睛有些酸胀,发上的手收了回去,只剩下他呆呆的怔着。 哥哥,这是在安慰他? 一股缓缓热流从心口流经四肢百骸,舒适的竟让他有鼻酸落泪的感触,眼眶微微泛红,只直勾勾的盯着方星剑,仿佛错过一眼对方就会消失。 明明经历了这么多劫难,被所有人背叛捅刀子,即使到了这个时候,哥哥竟然还愿意匀给他几分信任。 他闷闷的嗯了一声,不愿意让方星剑听见他的鼻酸,余光瞥到他身上的药汁,即使擦干也泅开了很大一片污渍。 幸亏药汁已经放的温热,不然恐怕还会烫伤他。 赤玉手足无措的解开腰上的储物袋,磕磕巴巴道: “我,我给哥哥换一身衣服吧,这身湿淋淋的也不舒服。” 方星剑身上的衣服已经变回来原来的竹青色长袍,只是上面伤痕累累,沾着不少的血污和药渍。 他点点头,并未反驳。 赤玉掏了半天,从一大堆糕点、逗趣的小玩意儿中找出了一套浅蓝色的长衫。 和他身上那套做工走线都相似,并不像如今流行的服饰,虽保存的完好,但看上去有些年头了。 他俯下|身子,熟练的解开方星剑的衣带,动作麻利又敏捷,细长嫩白的手指没有半点逾越,只在布料上轻轻划动。 呼吸喷洒在敏感的皮肤上,方星剑皱了皱眉,方才的温馨一扫而空,沉下声道: “我自己可以换。” 赤玉唔了一声,只退开两步站在一旁。 方星剑掀开被褥站到床边,挺拔颀长的身姿宛如仙人,即使穿着脏兮兮的衣物,也不能掩盖他身上所有让赤玉迷恋的地方。 金色的瞳孔似蛞蝓般紧贴在他身上。 然而方星剑褪下衣物,那双金眸却轻轻别开视线。 他肩背和小腿都是一片青紫,那些阴灵的怨气侵入皮肉,若明的医术能止住疼痛和寒气,却不能立刻让他恢复正常。 方星剑多年练剑,浑身的线条都流畅又精致,不像许多粗莽的壮士,只薄薄一层肌肉覆盖在他的躯体之上。 仿佛一副工笔画中的大块墨泽、甜白釉细胎瓷瓶上的暗纹,总会更加凸显原物的精致、细白。 那几片青紫也让方星剑的身躯多了几分暧昧。 赤玉低垂着眼,避开方星剑。 他不愿亵渎哥哥,甚至对他身上的伤痕很自责,自责到看一眼就觉得难受的地步。 不一会儿,衣服簌簌声在静静室内响起,方星剑疑惑地嗯了一声。 舞剑这样灵敏的手指,碰到几根系带倒是乱了分寸,动作笨拙极了,额头上都沁出薄薄一层汗。 “哥哥,要我帮你穿吗?” “......不用。” 方星剑迟疑着应话,却总能让人听出几分外强中干的意味。 赤玉便坐在一旁,双手托腮,金眸带笑,看着方星剑和衣服打架。 半晌过去,剑修破罐子破摔的骂了一句: “你怎么买这么复杂的衣服,下次换一家去买。” 赤玉乖巧的点点头:“都听哥哥的。” 他倒是自觉,没让方星剑继续难堪,自顾自走上前去接过他手里的外袍。 方星剑也没拒绝,只是耳根子稍微红了几分。 两人只隔着不过一个拳头的距离,他能轻易的嗅到方星剑身上的药味,看到他微颤的睫毛和因难为情而偷偷发烫的耳垂。 “哥哥,抬手。” 方星剑就像个娃娃,听声而动,抬起两只胳膊,任由赤玉打理。 其实衣服也不难穿,只是方星剑看不见。 外袍穿好,赤玉又拿起一旁的鞋袜,示意方星剑坐在榻上,自己则半蹲下身,握着他的脚踝,轻轻的套进袜子里。 熟练尽职的模样像是一位忠心耿耿的仆人。 他本就是方星剑身边最亲近的人,能做这样的事,只让赤玉觉得亲近和快乐。 方星剑倒有些摸不着头脑,直到赤玉不经意碰到他的小腿,他才意识到不对劲。 “我可以自己穿鞋的吧?” 他不知道鞋袜是不是也一脉相承的难搞,只是下意识不喜欢被人服侍的感觉,即使在灵岩派当仙长的时候,也并未使唤过仆人。 赤玉手里的鞋袜和普通的并无差别,但他还是睁眼说瞎话,语气正经又严肃: “鞋子上有十来根系带,弄错了只怕会摔到哥哥。” 方星剑便抿了抿唇,耳垂更加发烫,面上却一片冷静沉默,好像春日的河水已经汹涌温暖,其上薄薄的一层冰在努力又紧紧地压制涌动。 赤玉仰起头,正好看见方星剑抿唇尴尬的模样,他容颜长得太过艳丽,以至于这样害羞的模样也显得欲拒还迎,让人喉咙发紧,情绪上浮。 只想要和他再多靠近一些。 赤玉闭了闭眼,压制住心头的喷涌情绪,低下头帮他轻轻地系上白袜上的固定带子,套上黑靴。 他手掌宽大到能轻易将方星剑的脚腕握紧。 坏心思的小狗低沉笑了两声,又腻又甜,仿佛坠入爱河的傻小子。 他的笑声惊动了爱河,方星剑抽回左脚,站了起来。 浅蓝色更衬得他肤色白皙,乌发黝黑,冷酷无情的剑修仿佛落到尘世间当了个侠客,更加几分五陵豪气。 方星剑绷起一张脸,耳垂还浅浅发红,却故作严肃问道: “给我说一说这后面的事情吧,鬼媚死了吗?” 赤玉先是吩咐外头的人把药煮好了就端进来,又给方星剑坐着的太师椅上多加了几个软垫,还倒了一杯温茶递过去,这才开口解释。 “帮哥哥治病的人是鬼媚的面首,他也把鬼媚捡回来了。” “不过我烧了外头的祭坛,鬼媚的阴灵损伤大半。” 方星剑抿了一口茶,心头却有些酸楚。 他想到那瘪掉的铃铛,灵岩派的弟子,甚至找不到他的尸首。 “阴灵,都入轮回了吗?” 赤玉没发觉他语气里的异常,解释道: “除了这座高塔,外头几乎都烧的干净。” “至于那些阴灵,死的时候被鬼媚硬从轮回中抽了出来,三魂五魄都被炼成一股恶念,自然不能投胎了。” 方星剑浅浅的叹了口气。 外头却响起轻轻地敲门声,是赤玉口中的医者若明。 他打开门,外头流水一样的奴婢端上药膳,铺满了整张圆桌。 若明做事滴水不漏,既能察觉到他的灵修身份却毫不张扬,还记着能帮他准备膳食。 更别提在赤玉手下救出鬼媚,又担下医治敌人的责任,可见这人的心思缜密。 他温柔的如同一阵风,还不忘给方星剑解释其余几人的情况: “宫姑娘和阿奚都受了些伤,我已经给他们用了药,过上几日就会好的。周公子说还有要事,便先走了,他还让我给方公子带上一句话,说有缘还会相见。” 他又给方星剑介绍桌上的东西:“方公子体质特殊,宁安寺附近也没有太多可用的食物,我只好熬了药膳,味道可能有些古怪,还希望方公子多体谅。” 他话说的得体,为人又圆滑,方星剑只点头道谢。 赤玉仔细检查过了每一样东西,没发现问题,才挥挥手把若明赶了出去。 若明仍旧带着笑,亲自合上房门,好脾气的带着奴仆走向阿奚的房间。 阿奚也并未入道修炼,没有辟谷,现在恐怕腹中空空,饿得难受。 可当他刚把药膳给阿奚放下时,额上的一点火星就陡然发光,赤玉的声音毫不客气的冲破他的识海,厉声问道: “你到底煮的什么东西!” 若明眉毛一皱,看着面前的小孩高高兴兴的把粥吃了干净,半点反应也没有,甚至还多舀了一碗。 额上的灼烧并非玩笑,恐怕方星剑真的出了什么大事,才让赤玉急成这样。 若明连忙交代好眼前的事,匆匆转身回了方星剑的房间。 事发突然,他也来不及顾得上敲门,推开大门直接迈步,可见到的画面却让他踏在空中的脚落不下去。 方星剑顶着一张宛如神仙的脸,长发如瀑垂下,侧脸烧的绯红,再不见方才的冷漠之色。 他双手撑在赤玉的颈侧,单膝跪在他身侧,另一只腿轻柔又牢固的按住赤玉双腿。 赤玉僵硬的躺在榻上,轻声喊着哥哥。 在门口都能感染到那股让人喉咙发紧的欲|望,一些直白的画面和想法疯狂的涌入脑海。 急忙赶来的若明悄悄收回了脚:...... 第24章 若明主动地把门掩上,悄悄地退出房间。 他还没退远,就见大门狠狠的从里面吹开,啪的一声,差点打到若明的鼻尖,可见主人用力之大。 被压在床上的赤玉一手拦着方星剑,面色涨红,侧过头盯着门口的若明,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说: “你,到底给哥哥吃了什么?” 若明讪讪的摸了摸鼻尖,只好又走进房内,看了眼桌上的吃食,和阿奚的并无差别。 他有些疑惑,解释道:“只是一些药材和粥,不应该会有问题啊,阿奚也吃了不少。” 赤玉不敢轻举妄动,只怕动作大些会伤到哥哥,嘴里一直轻声喊着他的名字,想要唤醒方星剑。 片刻之前。 方星剑随便吃了几口东西,就回到床上翻找东西 赤玉以为他落了东西,问了几句也没等到回答,疑惑着凑近方星剑,才听见剑修口中一直喃喃着剑。 他忙把一旁的佩剑递给他,谁知方星剑看也不看,只盯着床榻上的被褥翻动。 赤玉才觉得不对劲,上前扶住方星剑,才发现他的眼睛尤其明亮,虽不能聚焦,神情却分外奇异。 那是他第一次在方星剑的眼中看见情|欲。 即使他双眼无神,可眼睛里却沁出些泪意,眼尾和鼻尖微微泛红,动作大的扯松了衣服,露出脖颈上青紫痕迹,可怜又惹人怜爱,看的赤玉愣在原地。 就这一愣,便被方星剑扯到榻上狠狠压住。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,方星剑就深深的低下头,无神的凝视着身下的赤玉。 赤玉金瞳竖成一线,浑身肌肉发紧,僵硬的像是一块木板,丝毫不敢动弹。 他的确不敢亵渎哥哥,可...... 若是哥哥想.....要他呢? 他从未想过这样的情况,然而当此事来临时,他却只能听见震耳欲聋的心跳声,不知作何反应。 赤玉金瞳颤了颤,紧紧的盯着方星剑嫣红水润的薄唇,连呼吸都放的轻之又轻,只怕吹散这场冒昧的梦。 他愣愣的看着眼前逐渐放大的脸蛋。 方星剑低下身,却错过赤玉的嘴唇,鼻尖落在他的颈侧,湿热的呼吸吹在他的耳廓。 赤玉心里忽的落空,金瞳倏地放大,额上还沁出几分薄汗,握拳的双手浅浅松开。 原来哥哥只是在嗅闻他的味道。 回过神来,赤玉无声的苦笑一下,又轻轻摇了摇方星剑,想要将人扶起来。 “哥哥,不认得我了吗?” 可方星剑的力气却瞬间变大,狠狠把他压在床上,眼盲看不见,便用手摸索着方位,最后轻柔握住他的脖子。 如同青竹般修长的脊背挺直,双膝跪在榻上,紧贴赤玉两侧精瘦的腰,把他死死摁在榻上。 口中仍旧喃喃着剑。 赤玉又急又难忍,只能把怒气撒到若明身上,让他赶紧过来看看这是怎么了。 听赤玉说完情况,若明若有所思的看向那碗粥。 倏地,他恍然大悟般瞪着眼,这才解释道: “是幽冥灵菇!” 赤玉皱了皱眉,把方星剑掐住他脖子的手稍微扯松一些,好让自己不被哥哥杀死,语气冷得都要掉渣: “什么意思?” 若明有些不好意思,抬手摸摸鼻子,语气带着歉意: “宁安寺周围没有食材,这些东西都是鬼媚让奴仆种下的,偶尔当做零食尝尝。” “有一样幽冥灵菇我放了些在粥里,方公子体质特殊,灵菇本该对他身体有帮助,但我倒是忘了灵菇也有几分毒性。” “对修士来说,这毒性就像是一点点苦味,并不影响。我便忽视掉了,只是方公子如今只有常人的体魄,那点毒性就被放大了。” 赤玉眉头紧皱,若明额上的火星子便发光起来。 若明双手捂住滚烫的前额,忙分析道: “您也别着急,他现在只是把你看成最爱的人了,所以想要和你亲近,方公子吃的不多,过上一时半刻就不会再胡来了。” 赤玉面色却比刚才更冷,紧紧看着满脸春色的方星剑,语气冷硬: “最爱的人?” 若明咽了口唾沫,鬼媚当做零食吃的东西,大部分都带着点催|情的作用,只能点点头: “幽冥灵菇会让人看见幻想,把眼前的人看成是最爱的人,从前黑市上还有这样的药物来卖。” 赤玉沉沉嗯了一声:“你出去吧,我知道了。” 若明第三次被赶出房间,神色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,只是多了两分无奈,从鬼门关把方公子拉回来,却没想到在这个地方出了差错。 他抬手拍拍脑袋,慢慢晃荡离开。 身侧的白色纸扇跟着他动作轻摇,其上还沾染着方才阴灵爆炸产生的鬼气。 这是周云逸的扇子,却不知道怎么到了他的手里。 房内。 方星剑仍旧执意要攥紧赤玉的脖子,薄唇一张一合的喊着剑。 赤玉挑了挑眉,若明的话让他起了几分心思,轻轻地握着方星剑的手腕,问道: “哥哥,你看我是谁?” 方星剑愣了愣,双眸失色看不见光彩,但还是诚实的回答: “剑。” 赤玉兀的一愣,随即竟然痴痴笑出了声。 原来他把自己当成了宝剑,难怪一直摩挲他的脖子,感情是想把自己抽出来啊。 片刻后,笑声在室内散尽,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和暧昧的衣袍摩擦声。 忽的,赤玉伸出手,轻轻封住方星剑的动作,麻利的将人拉入怀中,用力把人箍在怀中。 笑声闷闷的从喉咙中发出,滚烫的胸腔都轻轻震动起来。 隔着两层衣料,也烫得方星剑皱眉不悦。 赤玉侧过头,嘴唇几乎紧贴方星剑的耳垂,声音低沉磁性,仿若想要蛊惑岸上公子的深海鲛人,让其与之共沉沦。 “哥哥,你最爱的不是剑,是赤玉。” 方星剑心神被幽冥灵菇束缚,脑海里只有一把削铁如泥的锋利神剑等着他去驾驭,蓦然却有另一道声音闯入,记忆便变得混乱。 一道身影模糊了神剑,笑语晏晏的唤着自己的姓名。 “......赤玉。” 他便木木的跟着喊出声,这道声音安抚着他紧张疲惫的神经,安全感顷刻笼罩在身边。 方星剑渐渐合上眼皮,动作也并不挣扎,压在那人的胸口上,沉沉的睡去。 长发落下,和身下人的发交织在一起,辨不清你我。 好像他们生来就在一起。 *** 若明医术高超,性格又温柔善意,短短几日相处,阿奚和宫无忧便对他放下芥蒂,甚至还有些可惜他被鬼媚捉来当了面首。 白天的时候,赤玉就会消失不见。 两人之间好像达成了隐秘的默契,方星剑不去问缘由,赤玉也不会刻意解释。 方星剑身体好了大半,在屋里待不住,便出门去看看阿奚的状况。 他刚走到门口,就听见里面小孩狠抽一口凉气,惊讶又焦急问道: “然后呢,然后呢!” 方星剑脚步顿了顿,还是敲门进去。若明笑着出声招呼,他摆摆手示意继续,自己则随便寻了根凳子坐在旁边。 闲着也是闲着,听听杂谈也无妨。 不过若明不是在讲故事,他说的是魔域中的最神秘的一座城——蓬莱仙岛。 宫无忧自小生活在海中孤岛西锦城上,阿奚则是在万朝城中摸爬滚打长大,几人都见识过宁安寺鬼城的恐怖,不经让他们更对神秘莫测的蓬莱仙岛感兴趣。 魔域中的四大城,只属蓬莱仙岛隐藏的最为深。 明明是魔域,却大言不惭的喊着仙岛的名声,皆因为岛主其人。 上古时期便存在的蓬莱仙岛,一直留存至今,是四大城中年岁历史最长的城市。 阿奚探着脑袋,傻傻问道:“可是就连宁安寺也曾听人说过很危险,可蓬莱仙岛好像只占了四大城的一个名头,再没人讲过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。” 若明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,很是温柔的解释道: “传说蓬莱仙岛上的气息魔修无法接受,上去之后便会爆体而亡,去了就回不来,所以很少有仙岛的消息流出来。” 阿奚缩了缩脖子,若明笑了笑又道:“不过我也听过其他的说法。” 宫无忧湛蓝瞳孔紧紧盯着他,虽没开口询问,神情却期待的不得了。 若明也不卖关子,眼神狡黠,轻声道: “曾经鬼媚捉到过一只游魂。” “三魂七魄只剩下一魂一魄,奇怪的是,这只游魂记忆最深刻的不是亲朋好友,反倒是在蓬莱仙岛上看到的一草一木。” 电光石火之间,方星剑只觉的一道记忆在脑海里滑过,却消失得无影无踪,连一丝尾巴都没抓住。 “游魂映射出蓬莱仙岛的方寸模样,是一处花草遍地的空旷场所,倒也没什么特别。” “最有意思的,还是他说的话。” “他唯一翻来覆去念叨的,”若明深深回忆着,面上却挂着温和的笑,本该温润和蔼的面容,却让人觉得不寒而栗,他继续道,“就只有一个字。” 阿奚咽了口唾沫,神情紧张又期待,思索片刻便急急问道: “蓬莱仙岛......是‘美’字吗?” 宫无忧摇摇头,也跟着回答:“他恐怕是很不容易才从蓬莱仙岛跑出来的,我觉得是‘逃’。” 方星剑随意的擦拭着长剑,一言不发,灵识却落在若明的身上,等待着他的回答。 呼吸声都变得紧张,两小孩凝神屏气的看着他,不知若明要说出什么话来。 只见若明双手放在交叠的腿上,身侧的折扇微微晃动,他语气淡定,面上还带着笑,慢条斯理道: “那只游魂说的是——” “汪。” 第25章 两个孩子笑的捧腹,直说若明挖坑让他们跳。 若明也不辩解,端坐着从容不迫,若有所思: “蓬莱仙岛这样神秘的地方,任何猜测都是可能的。” “传说仙岛上还有很多意想不到的天材地宝,修为可一日千里,可至今没看到有人能拿出来。” 阿奚不讲究的扯起袖子擦擦眼泪,笑的腮帮子都酸了,抱怨道:“罢了罢了,你还是别逗我们了。” 若明拍拍衣裳褶皱,站了起来,也不和小孩斗嘴,只是点点头,语气温和: “那我先去看看药膳有没有煮好,你们等会儿就能吃饭了。” *** 直到若明料理好药膳,擦净手上水珠,走出厨房,才看见有一人在不远处的树下静静站着。 他抱着长剑靠在树干上,长发束在脑后,被风轻柔扬起,反倒让若明想起那日的惊鸿一睹。 长发如瀑,唇似樱桃,肤若白瓷。 那时他便觉得,赤玉一定爱惨了这人,才能当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。 换做世上任何一人,只怕立马就能化身猛虎猎豹,只把对方吃下肚才能饕足。 方星剑听到若明的脚步声,顺势侧过头,直到人走到面前,他才礼貌的道: “多谢。” 若明也客气的推辞: “无妨,本是鬼媚太过任性,才害的你们如此,我这也算是将功赎罪吧。” 方星剑倒是习惯了若明的客套,说话少了几分委婉,直白道:“我想去看看鬼媚。” 若明面色倏地愣了一瞬,又恢复如常,转身领着他朝鬼媚卧房走去。 竟也客客气气应道: “那场火烧掉了她几千年的积累,对鬼修来说,没了阴灵就好像跌落境界,失去修为。” “她还没醒,好像被困在自己的心魔之中,几百年中恐怕都不会清醒了。” 他又补充道:“赤玉也对她下了禁锢,纵使清醒,也无力再去炼化阴灵了。” 方星剑点点头,冷静到有些残酷,仿佛只是随口提起: “我听说,你是她的面首?” 若明倒也不觉羞耻,连脚步都不停,仍旧浅笑应道: “是,曾经落入宁安寺,也曾在幻境中和她相遇。” 他没把话说完,但方星剑也知道是个什么处境,无非鬼媚看上了他的模样,就将人带回琉璃塔中,困住肉身和灵魂。 “既然她已经没有威胁,为何你还不走?” 若明在前面带着路,慢悠悠领着方星剑朝鬼媚的卧房走去,他额上赤玉烙下的印记还在。 对他而言,本就是案板上的鱼,何苦惹了锋利刀刃的不快。 两人脚步声回荡在走廊上,一直态度温柔似水的若明却变得有些低沉,声音里也没了故作的柔顺,甚至还带上几分挣扎和无奈的认命。 “鬼媚她啊——” “虽然一开始我并不喜欢这样的状态,但是后来,也觉得她是个可怜人。” “这么些年,我也习惯跟在她身边,她每次捉来喜欢的人,玩不到两天就会杀了炼成阴灵。” 若明笑了两声,声音听起来有些悲凉: “或许是我痴心妄想,也无意侮辱那些逝去的人,只是,我还活了这么久......” “心里也觉得,或许她对我也有几分情谊吧。” 方星剑看不到,可他下意识觉得若明笑得有些难看。 遇上感情的事,他自己都理不清楚,更何况旁人的想法。 只觉得因缘巧合还真是捉摸不透,鬼媚因为负心人变成鬼修,却又因为变成鬼修而遇上若明。 虽然方星剑不喜鬼修夺人运道的做派,但鬼媚沦落至今,也算是给阴灵们一个交代。 而若明,这几日相处,方星剑也见着琉璃塔中的还活着的面首奴仆皆是对他尊敬佩服。 可见他虽然心思活络,却不像是为虎作伥之流。 即使是个魅魔,也不必赶尽杀绝。 方星剑不擅长和人打交道,但是此情此景还是应该安慰一下对方,他想了半晌,只能干巴巴道: “大道三千,魅魔也能做医修,或许这才是更适合你的道。” 若明反倒被他逗乐,阴霾一扫而空,语气又轻快起来:“多谢方公子提醒,我会好好考虑的。” 话音落,两人已经走到了鬼媚的房前。 方星剑看不见,探出灵识发现确实是鬼媚躺在床上,气势微弱,和若明说的并无差错,苟延残喘,被心魔困于幻境中。 他这才安下心。 关了门,他又问道:“你要守着她,还是想要出去?” 离开毫无人气的鬼城宁安寺。 若明抿唇笑笑,并不正面回答,岔开话题,从袖子中拿出一个锦绣储物袋。 里面装的不是别的,正是几人苦苦寻找的花蝶土。 花蝶土,其实就是鬼媚的命门。 整座宁安寺都是鬼媚设下的阵法,眼下她陷入昏迷,阵法未开,也只有捏着花蝶土才能离开此处。 他又带方星剑到了传送阵前,一一详细的解释传送阵怎样开启,问清楚目的地,还好意的又拿出另一袋,里面装的都是西锦城专用的货币。 方星剑知道他不想再提鬼媚的事情,也不再多嘴,只谢过他的好意,还是将两个袋子接到了手里。 谁能想到,最后能这么轻易就得到花蝶土呢? 生死大战,还比不上赤玉随手一道业火,方星剑微微颔首,心头忽的有些不适。 自从遇上赤玉,道心便再没有稳固过,苦修几百年的方星剑,头一次遇上炼气期手册里的问题。 *走火入魔的前兆:道心动乱。 他将储物囊挂在腰间,心情却像是坠坠花蝶土,略有些沉重。 那枚轻响的铃铛无时不在提醒他,灵岩山中,确有叛徒。 方星剑神情有些阴暗,原著中从未提起过的事情,居然在宁安寺里让他发现了线索。 如果他不是魔修,那谁又是真正的叛徒呢? **** 又过几日,方星剑身体已经好了大半,带着宫无忧和阿奚站在了传送站前。 这传送阵和万朝城的又有所不同,反倒是只能在正午之时,太阳最烈的时候才能使用。 他昨夜便和赤玉解释了清楚,小狼狗闷了半晌,最后还是方星剑摸了摸他的脑袋,才恢复过来。 在宁安寺几乎呆了大半月,方星剑对实力的渴望更烈。 若明换了一身素净的白衣,身侧坠着长扇,紫发高束,仿若温文儒雅的翩翩君子。 他朝传送阵中注入魔气,看着传送阵微微发着浅淡绿光,仍旧朝阵中的几人微笑。 战场上的烧灼气息被传送阵的绿光隔开,若明的气息慢慢消失,身边的阿奚还不舍的冲对方招手。 顷刻间,三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传送阵中。 若明视线收回,慢悠悠的朝晶莹的琉璃塔走去,身侧的长扇还有一搭没一搭的碰撞着他的大腿。 长长白衫,乍一看竟然像是一身孝服。 传送阵其实有些讲究,来宁安寺阵法会发出紫光,去万朝城则是金光大盛,到蓬莱岛是浅淡绿色。 西锦城,却是海蓝色。 若明背着手,闲庭信步般走上回廊,朝着鬼媚的房间踱步而去,脑子里想的却是周云逸的模样。 周云逸是被鬼媚硬生生炼成鬼修的。 然而他的天赋却反倒比一城之主的鬼媚好上许多。 不过周云逸情缘寡淡,对鬼媚恨意并不深刻,反而更看重宁安寺这片地方。 之所以能变成鬼蜮,不仅是鬼媚屠城,更因为这片土地,本就是极阴之地。 养阴灵的好地方。 不过,现在阴灵都被烧的干净,周云逸需要足够的死人,来壮大实力。 若明还记着那个男人阴鸷的眼神。 那日的深夜,他亲手将周云逸送到传送阵里。 那人就站在传送阵里,直勾勾的盯着自己。 传送阵微微泛起特属于西锦城的蓝光。 周云逸再不见柔弱书生样,反倒带了两分上位者的狷狂,挑眉看着若明: “记住你的投名状,等我带着阴兵回来之时,希望你已经处理干净。” 若明只是笑笑,神情诚恳:“自然。” 周云逸眼睛仍旧钉在他身上,片刻不离,直到身影完全消失,那阴魂不散的眼神才湮灭。 若明回过神,已经走到了鬼媚的房门前。 想起方星剑等人离开时,传送阵发出的浅淡绿光,不由得会心一笑。 他要方便周云逸炼制阴灵,实力最弱的西锦城就是最好的选择,又怎么能放他们去打扰他呢? 他伸手打开门,吱呀一声。 阳光射进阴暗的房内,照在床上小姑娘白净的脸上,长睫弯翘,宛如不谙世事的瓷娃娃。 若明坐在床边,伸手轻轻抚弄鬼媚的额发,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暖柔和:“媚儿,你可知道你输他在哪吗?” 他动作很缓慢,额间被赤玉种下的火星明明灭灭。 只见床上鬼媚兀的紧闭双眼,好似在梦里受到攻击,她皮下逐渐浮出斑纹古怪的脉络,血契爬满她整张乖巧的脸蛋,反倒变得惊悚。 若明额上的印记消失,落到鬼媚的眉间。 亮如昼日,直烧到三魂七魄。 若明长松一口气,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,又慈悲的伸手理清鬼媚的乱发,望着她挣扎的神色,不由得露出两分笑意。 “活着吧,媚儿。” “活着替我承更多苦难。” 第26章 宫无忧曾提过西锦城这个岛城的一些故事,但却和眼前的场景毫不相关,这样仙气飘渺的地方,反倒像是蓬莱仙岛。 方星剑脑袋昏昏沉沉,恍惚中好像看到自己落下传送阵,被什么人带到了别的地方,阿奚和宫无忧都不见踪影。 窗外响起窸窸窣窣的虫鸣声,青草和泥土的清香顺着凉风吹了进来,似乎住处靠溪流不远,还能听到潺潺流动的水声。 窗外的绿叶顺着风吹到枕边,方星剑轻轻捻住叶杆,手臂支着身子坐起来。 眼上的暮云纱已经被取下,如瀑长发本铺撒在榻上,随着主人的动作,轻轻滑落至肩背上。 目光扫过房内装潢,古色古香又简洁大方,是他喜欢的类型。 心里却生起一股没来由的惊讶,有个声音在反问自己,他什么时候能看见了? 方星剑抿唇,把脑海里的念头压下,又朝坐在书桌前的人看过去。 准确来说,对方是蹲坐在凳子上。姿势实在有些粗鲁,手上却细致又温柔,比闺中小姐绣花还要认真。 书桌上零散的放着纸张,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,眼花缭乱。 他身后站着浑身橙黄羽毛的侍女,正颤颤巍巍的梳理他的长银发。 纤纤柔荑舀了半勺花油,十指小心的穿插在发丝中,大气不敢喘,用尽全部心神照顾这头席地银发。 然而即使这样小心,还是紧张到不小心扯下一根发丝。 侍女顿时骇的脸色大变,啪的一声跪在地上,疯狂的磕头,前额血迹染得地板通红。 银发的主人却满腹心思都放在书上,毛笔吸饱墨汁,又放进嘴里舔舔,嘴角星点墨泽,被染得像是偷吃的花猫。 脚下磕头声砰砰作响,可他只苦恼书中的剧情,半分眸光也未赏。 不需他吩咐,忽的就走出一位浑身漆黑的暗卫,瞬间困住侍女,所有求饶之声憋在嘴角,消失的无影无踪。 暗卫仿佛风一般的刮过,连地上的血迹也消失殆尽。 只剩那根被扯断的银丝,居然一点一点化作灵气,消散在空中。 看到那人,方星剑仿佛记忆回笼,伸手按住太阳穴,半阖着眼揉了揉昏涨的脑袋。 见到风吹草动都要紧张的他,对着副场景却视而无见,只是熟稔的唤道那人名字: “归溪。” 那人听声也不动,只浅浅应了声我在,手上动作不停,仍旧写着书中的故事。 方星剑也不在意,随手拿起外披穿上,走到他身后随手捻起一张写满的纸,闲闲的瞥了一眼,问道: “什么时辰了?” 纸上写着的都是才子佳人的话本故事,情情爱爱的酸话看不明白,又重新放了回去。 忘归溪银发长的垂地,耳垂上坠着绯红的穗子,几乎挨到他消瘦的肩,面容清秀浅淡,唯有眼下的两点红痣染了几分妖冶。 头也不抬,仍旧奋笔疾书,随口答道: “刚入夜,仙长不再睡一会儿吗?” 方星剑动作一愣,随即抿唇,下意识屈起手指敲敲对方的脑袋,无奈道: “我得赶快回去了,一会儿让他知道又要吵得脑袋疼。” 忘归溪笑了一声:“仙长怕不是睡糊涂了,你我二人作伴,哪里又有旁人呢?” 方星剑啧了一声,心想那小子最近脾气越来越大,要是被他知道忘归溪和他这样热络,恐怕又要哭哭啼啼说自己不要他了。 然而他刚想张嘴,却兀的愣住了。 话被堵在嘴边,若有所思的眯了眯眼,指节停在空中。 对啊...... “他”是谁? 自己又怎会被旁人克制? 方星剑意识朦胧,脑海里却隐隐浮现出一段苍白的记忆。 【他本是修仙世家的长子,被歹人屠了满门,这才带着小童子忘归溪出山寻仇,定要让他血祭家中人。】 眼神明明灭灭,只觉脑袋里乱线一般,理不清线头。 忘归溪看他半天没反应,皱着眉头,手中的毛笔尖落下墨汁都没意识到,担忧道: “仙长定是最近太过忧思,这才胡诌出旁人来。” 方星剑抿了抿唇,外头夜风习习,倒是凉爽轻快,吹得他脑子稍微清醒一些。 他下意识里知道忘归溪不会骗他,却又感觉自己忘掉了一段很重要的记忆。 他微微的摇头,视线顺着忘归溪的指尖看到纸页上泅开的墨汁,随口问道: “我们现在在哪里?” 忘归溪忙的把毛笔挂好,又收拾干净乱七八糟的文具,抬来凳子让他坐下。 这才认真答道: “我们在蓬莱仙岛,我的家,仙长可记起来了?” 记忆如流水轻轻淌过,却比刚才的身世要来的深刻一些。 恍惚中,方星剑看见蜿蜒的小溪和青草丛生的小树林,就连冰凉的空气都扑在面上,仿若亲临其境。 他亲手捡起小溪里的一只灵龟,帮他洗净身上的伤痕和泥沙,动作轻柔的注入灵气,缓解灵龟的疼痛。 灵龟讨好的抬起豆豆眼和他对视,忽的跳下手心,幻化出人形。 正是一个银短发的乖巧少年,不着寸缕,浑身上下都是新旧伤痕,还并不熟悉人身,只能傻笑着看着他。 结结巴巴的喊了声仙长。 方星剑回过神来,面前长发及地的忘归溪只是比记忆中小少年成熟几分,不再那样傻乎乎的。 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,指尖用力到发红。心里也暗想是不是最近急功近利得有些走火入魔了,怎么会怀疑起小徒弟来。 咳嗽两声,不再纠结乱七八糟的记忆,视线飘忽的寻了一番,看到桌上一叠厚厚的纸页,便端起长辈的架子,问道: “我给你的那些书册你可看完了?这又在写什么呢?” 忘归溪心虚的笑了两声,挡住手下刚写完的一页:“就是些情情爱爱的话本子嘛,挣点小金库。” 身旁的柜子里都装的是话本,正经的书没看几本,倒是天天把心思放在这上面了。 方星剑恨铁不成钢瞥了他一眼,絮絮叨叨道: “我不是不让你写,你虽然有天赋,但是修道一事上,天赋是最不起眼的优势,只有日日专心......” 话虽然说出口,他却隐隐觉得陌生,好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这样教导弟子了。 “好好好——” 忘归溪动作夸张到打断了方星剑的思绪。 敏捷的少年抱着头跳下凳子,忙去书柜里拿仙长亲抄的经纶,还不忘叫道: “我知道啦仙长,别念啦别念啦!” 杂乱的情绪被忘归溪的活泼赶跑,方星剑回过神来,静静坐在原地,只是笑了笑。 书桌前就是大开的窗户,皎皎月色入户,照的桌前亮堂堂的。 夜风来的突然,吹散了桌上的纸页,其中一张正好落在方星剑的脚下。 他顺势弯腰捡起,下意识看了一眼纸上故事: ——天才温紫宜走火入魔,被逐出师门,从此在正道中销声匿迹。 霎时间,仿佛被烛火烫到手一般,指尖忽的一松,瞳仁颤抖,纸页重新落回地上。 他抬手用力的捂住脑袋,只觉记忆混乱的如同浆糊,根本分辨不清先后。 温紫宜?温紫宜! 这名字像是一条极快的导|火|线,哗的点燃了他脑子里的炸|药。 涌动的恨意和悲伤挤满大脑,各种记忆交叠,血腥满地、浑身剧痛、坠入深渊,望去满目都是血都是火焰,噼啦作响,恶臭熏天。 难不成...... 温紫宜,就是屠了他满门的仇敌吗? 方星剑双目红的滴血,胸口处的旧伤隐隐疼痛起来,腹内一片火烧之感,背叛的酸楚顷刻袭来,他紧紧按住了身边的长剑。 却没听见长剑的回应。 *** 赤玉怀抱着刚给方星剑寻来的软枕,里面填的都是他亲手捻开的灵絮,又施加了不少灵力,这下还能让哥哥睡个好觉了。 虽然他不说,赤玉也知道哥哥心思重,总是眠浅,一丁点动静就要醒。 灵絮果是好东西,长在万里冰川山,一千年开花、一千年结果。 无数修士为其明里暗中斗来斗去,要是走运得到灵絮果,定然瞬间就吃下肚子,找地方偷着修炼内化去了。 也只有赤玉这种败家子,竟然寻了上千百颗,抛掉果肉,就取最里面的那点核絮,还要用真火细细烤干了,只为拿来当枕芯! 灵絮生长有灵,不能困在储物囊中,赤玉便把它抱在怀中。 乍看过去,挺秀高颀又风度翩翩的小公子紧抱着一只枕头,倒是显得有些憨实傻气。 他并未察觉暮云纱被困,只是顺着方星剑身上的标记就寻了过来。 眨眼间,就轻轻落到了林间小屋的窗外。 风声飒飒,小溪潺潺。 还有小屋内忘归溪声声师尊喊的又脆又甜。 赤玉哪能不熟悉这道声音,脸色瞬间垮下来,浑身气势冷得就要掉冰渣子,金瞳直竖,仿佛蓄势待发的巨蟒。 啪—— 小木屋的门被他一掌粉碎,凶狠的抬起头,便撞进一双温柔似水的眼眸中。 那是方星剑的眼睛。 映着月光,直直疑惑的凝视在赤玉身上。 赤玉瞬间被钉在原地,几乎是变戏法一般,面上冷硬倏地春暖花开,浑身僵硬的不敢轻动,眼尾鼻头倏地染上红意,片刻就要落下泪来。 他很多年没有再见过这样温柔的目光,只放在赤玉身上的目光。 记忆中的哥哥好像又回来了—— 鳞片漆黑的肥蛇盘在他的肩上,两颗小金眼直勾勾望着他,肆意的在他身上翻滚打转。 哥哥不会嫌弃他活泼,只是拍拍他脑袋,又笑吟吟看着他。 那目光又浅又柔,就像要把他轻丢在软软松松的蓬蓬被子里,还带着三分阳光的暖度。 然而回忆美好,现实却残忍冷酷。 转瞬之间,赤玉就突然意识到,哥哥看见的,是将他残害至此的温紫宜。 这张和温紫宜一模一样的脸。 不是陪伴他的赤玉,是弑师的温紫宜。 他愣在原地,不知道如何是好。 小心翼翼的沉浸在方星剑的注视中,连呼吸都不敢用力,只怕吹灭了这点烛火般的温馨。 方星剑只有脑子里的一片浆糊。 这人既熟悉又陌生,潜意识觉得他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,可恨意酥酥麻麻的弥漫到了胸前,旧伤又隐隐泛起疼痛。 他迷惑的半眯着眼,眼前的场景竟然变得模糊起来,耳边隐隐约约听见一道声音:“温紫宜——” 忘归溪不知从什么地方跑来,挡在他身前,动作紧张到差点踩到自己的头发,厉声喝道: “温紫宜!你害了他还不够,怎么敢来蓬莱岛!” 方星剑迷茫的眼神霎时精亮起来,温柔的神情兀的消失,只留下一副冷若寒天的漠然。 温紫宜。 对方是屠了满门的死敌。 作为剑修,他从来不喜欢花里胡哨的动作,并不给敌人多说话的机会,长剑握在手中,脚尖点地,倏地飞刺过去。 噗—— 赤玉不可置信的看着满天的飞絮,软枕放在他胸前,此时已经碎成一片破布。 苦苦收集的灵絮争先恐后的从破洞里飞出,落到空中变成灵气消散。 方星剑就站在飞絮之中,冷冷的看着他,就像当初为他示范如何练剑。 敏捷干练,没有一丝花招。 从前的方星剑教他怎样杀敌,怎样对付比自己强的敌人,怎样做到快准狠。 现在他刺向自己,就像他教的那样,一击必杀。 第27章 一击不成,方星剑并未给对方喘气的机会,敏捷的提剑而上。 长剑何其锋利,眨眼间刺破衣袖,没入半寸手臂。 赤玉瞥过不远处的忘归溪,还有什么不明白的,当即呵笑一声,另一只手竟然直接握着长剑,任由剑尖停留在体内,不管不顾的冲上前去。 指尖沾了血,兀的在他眼下划过一道痕迹。 方星剑迅速退开两步,离开赤玉的攻击范围,收起长剑格挡在身前。 赤玉的鲜血在他脸颊上坠下,滴落在地,滋滋作响,腥气满溢鼻腔。 方星剑眼前场景渐渐重影模糊,他狠狠地甩了甩头,却发现血腥气越发的浓重,眨眼间就陷入一片黑暗。 混乱的记忆又变成浆糊,那血腥味像是一道线,串起零星的场景,把故事重现眼前。 霎时间,他只觉像是躺在冰水之中,耳边滑过各种声音,却终究听不明晰。 方星剑动作迟缓,伸出手掐住两边太阳穴,用力摇头,却发觉天旋地转,分辨不清方向。 唯一深刻的记忆,还是刺穿皮肉的滞钝感。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,放下防御的姿态,试探着唤了一声: “......赤玉?” 他被人篡改了记忆,还差点杀了赤玉? 握剑的手也开始颤抖起来,视线一片昏暗,双手在空中胡乱摩挲,想要上前去找他。 然而他神情昏沉,连面前的椅子都避不开,狼狈的被绊倒在地。 赤玉看得倒吸凉气,几乎是飞扑过去将他扶起。生怕魔气的血会让他不适,只能单手将他捞进怀里,心疼的擦净他脸上的血迹。 方星剑摩挲检查着他身上的伤口,试图站起身来。 一阵破空声响起,他忽的浑身一僵,片刻后软软倒进赤玉的怀里。 击中他后颈的暗器清脆的落在地上,那竟然是一只还未用过的毛笔,在地上滚动几圈,最后稳稳停在忘归溪的鞋尖前。 他躬下身,满背如瀑银发随之坠落,映着凉凉月色,更衬他宛如神妃仙子,仿佛即刻就要回广寒宫去。 赤玉却恨得想要把忘归溪剥皮拆骨,阴鸷道: “你到底想做什么?” 忘归溪捡起点穴的毛笔,漠然的盯着赤玉,像是看一具冷冰冰的尸体,半晌无话。 直到把眼神重新落到方星剑身上,才好像找回两分生气,不知想到了什么,轻轻嗤笑一声。 回过神,捏着毛笔的指节兀的发紧,语气轻飘飘的,吐出的话像是钉子: “真是好笑,竟然是你来问我想干什么?” “我只想救他。” 赤玉心里岂止窝火,简直想放把火活活烧死他。 然而这王八恨他入骨,打起来就是生死之战,只怕会伤到怀里的人。 他沉声威胁道: “我不管你到底想做什么,这世的他不知道你我的存在,滚远些,我还能留你一条命。” 忘归溪玩世不恭的挑了挑眉,撩起身后银发,轻柔的抽出发带束起。 他没有反驳,只是慢慢踱步走到书桌前,扫过一片泛黄的书页,伸出带着厚茧的指尖,按在上面。 再抬眸时,发现那双金瞳仍旧死死钉在他身上。 忘归溪声音不大,却如擂鼓声击到两人的心中: “他不知道你我的存在,也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事,所以你就以为——” “什么事都能重新开始吗?” 回忆是一把双刃剑,忘归溪用力的握在手心,割得自己见骨见肉,也要捅到赤玉的心里,让他痛,让他记起那段灰暗的记忆。 本来气势汹汹的赤玉,瞬间怔在原地,竖成一线的凌冽金瞳微微颤抖,肌肉忽的收紧,四肢百骸的血都凉透。 只有抱着方星剑的怀里还是暖和的。 忘归溪很满意他的表现,尽管那段回忆让他也痛苦万分,却仍旧指尖隔空点着他的眉间,嘲讽着: “当初他有多爱你,有多在乎你——” “最后却是因你而死。” “你就是个祸害啊,怎么死的不是你啊?” “赤玉?还是该叫你这辈子的名字,温紫宜?” 句句话都是淬毒的针尖,刺进赤玉的眼睛、心脏、指尖,每一处不疼。 忘归溪垂下手,轻柔的抚开桌面上的所有纸张,露出桌上刻得深深的几个字。 方星剑。 他爱戴的师长、崇敬的神。 即使从来没能真正成为他的弟子,可他仍旧是慈爱的师长,为他取名,带他融入世间,学会修炼。 忘归溪是天生灵龟,一眼可以看见命途吉凶,方星剑本是太阳星君的命格,却被人中途破开,塞进一条穷凶极恶的蛇。 从前方星剑便是因他而亡,却没想到这辈子仍旧逃不开这条长虫的纠缠! 回过神,他只是深叹了口气,眼神沉静如深不可见的潭。 长发被夜风吹得凌乱,周身灵气暴涨,他的修为并不在赤玉之下,同样是顾及方星剑的存在,才不愿动手杀人。 “行了,把他放下,只有我才能救他的命格,你应该知道的。” 赤玉终于动了,他垂下眸子,金瞳颤颤看向怀中人,小心翼翼的伸出指尖,轻轻摸上方星剑的颈侧。 还好还好,还在跳动,他只是睡着了。 他声音很低,一字一顿:“我不可能把他交给任何人,我已经是三界中最强的存在,除了我,再没有人能保护他了。” 忘归溪冷笑一声,恨得眼睛都要滴血:“他次次受害,都是因为你,你哪里有脸说这样的话!” 赤玉只是脸色微白,紧紧抱着方星剑,一句话也不说。 忘归溪深吸一口气,勉强压抑住怒气,平静下来劝道:“他三魂七魄早就散了,稍有动荡就再不能转世。” “你知道我的实力,把他留下,我能给他创造一个新的世界,你不想看他永远活着吗?” 忘归溪活的年纪比谁都长,一只流魂笔能搅动世间风云,就好像方才改掉方星剑的记忆,让他把赤玉当成仇人。 也能让他活在一个安稳的世界里,没有赤玉,没有温紫宜,没有无妄之灾。 然而赤玉丝毫不领情,嗤笑道:“老王八,你是当我三岁小孩吗?” “新的世界?你又要改了他的记忆,让他活成一个话本里的角色?” 赤玉阴鸷的眼神已经落在忘归溪身上,深深地威胁着他:“我最后告诉你,不可能!” 忘归溪咬牙道:“你是执意要带走他了?” 赤玉:“自然。” 话音未落,忘归溪的攻击暴风骤雨般落下,精确的打在赤玉的身上。 赤玉修为肆意放开,强大的威压瞬间遍布小屋,忘归溪眼神一凌,竟然有些招架不住。 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方星剑被他打横抱起,迈步就出了小屋的门槛。 虽然两世都是他死皮赖脸的陪在方星剑身边,却给忘归溪一种错觉,好像他才是天底下最孤独的人。 仿若茫茫深海中,唯有他一人,除却黑暗和无助,再找不到别的知觉。 赤玉的身影消失在忘归溪眼前,强大的威压接连消散。 忘归溪噗的呕出一口心间血。 他身侧倏地出现一个浑身漆黑的暗卫,毕恭毕敬的端上汤药和白帕,面罩下的嘴唇嗫嚅,最后还是开口: “公子,喝药吧。” 忘归溪呸的吐出鲜血,豪迈的端起药漱漱口,擦净嘴角的血迹,两步走到书桌前,又拿起毛笔,沾满墨汁开始写起来。 暗卫最是恪尽职守的人,不然也不会再忘归溪身边待这么久。 但眼见着忘归溪这样糟蹋身体,他也难得有些不忍。 只有他知道公子到底付出了什么,可那人却连名字都不记得了,莫名的,他为公子感到不值。 他逾越了,单膝重重跪在地上,闷声道: “公子,您该去休息了。” 忘归溪的笔顿了顿,又继续写写画画起来。 暗卫就这么静静跪着,直到月上梢头,他满意的搁下笔,才小心翼翼的从胸前中拿出一本书,仔细一看,竟然是外封五颜六色的话本。 忘归溪深吸一口气,轻轻的打开书页。 不久前,这本书凭空落下,掉到他的手里。 内容毫无新颖之处,全篇都是无数男人追求佳人的故事,搁在旁的书铺中,也不会让他多看几眼。 然而,忘归溪却郑重的把它和自己的命门放在一处。 皆因,这本书是写的是他们的世界和故事。 被追求的人叫做白星桦,无数男人里有温紫宜和赤玉,被杀掉推动剧情的是方星剑。 忘归溪抿唇,翻开一页,上面清晰地印刷体缝隙中间细细密密的夹杂一行蝇头小楷,像是有人写上去更改剧情一般。 ——虽坠崖,却有潮声落海剑在空中接住他的身体,让他平稳落地,好歹没有丢掉性命。 他满意的笑了笑,又往后翻动,找到一处空白的地方,提起笔,把自己安排好的剧情一字不差的挤上去。 暗卫僭越的抬起头,观察着忘归溪的表情。 只见忘归溪眉间紧蹙,映着月辉的发却渐渐失了光彩,灵龟的实力就体现在一头长发上,而忘归溪一头席地长发,少说修为也在数万年之上。 这样坐镇一方的怪物大拿,此时竟然被流魂笔反噬,生命力瞬间流失殆尽,长发扑簌簌的掉落,落地就化作灵气消散在空中。 而他的神情却十分呆滞,仿佛根本不觉自己的修为如泄洪般消散。 暗卫咬咬牙,低声一句冒犯了,上前夺下他手里的笔。 “公子,您不能再写了。” 忘归溪像是个木偶,即使笔被夺了也浑然不觉,手仍是握笔的姿势,双眼却晃荡无神。 他周围落了一圈还没来得及消散的断发,像是有只无形大手,从膝盖处齐齐剪断。 他闭上眼沐浴在月光中,即使只是静静站着,却好像万念俱灰,让人怀疑下一刻是不是就要自尽而亡。 他苦笑一声:“写?” “我写不上去的。” 他泄气的垂下手,自说自话:“这么离谱的故事摆在我面前,给我希望,最后却告诉我什么都改变不了吗?” “白星桦、温紫宜,还有他,所有人都被这本书玩弄,我亲眼看着那些剧情一个一个上演,却对这些剧情无能为力。” “我还能做什么呢,做什么才能让他不要魂飞魄散呢?” 时至今日,他也只写上那一段话,改变了方星剑坠崖而死的结局。 可保下一条命之后呢,原书里的剧情什么都没有改变,留给方星剑的结局又是什么呢?被白星桦杀掉?还是再次被众人视作魔修? 忘归溪长叹一声,耳侧的红缨扫过脸颊,像是在轻抚宽慰他。 作者有话要说:所以就是同人写手疯狂想要改变原著剧情却发现无能为力这件事orz 评论给大家撒撒红包! 在2021-04-0921:38:08~2021-04-1215:51: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:甜死我吧!1个;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长青赋10瓶;再不更新就要撒泼了2瓶;awslee1瓶;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感谢在2021-04-0921:38:08~2021-04-1215:51: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:甜死我吧!1个;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长青赋10瓶;再不更新就要撒泼了2瓶;awslee1瓶;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28章 人间界。 自魔修大乱以后,已经过了几十年。 潮湿幽深的山洞中,传来猛烈的咳嗽干呕声,好像要咳出肺来。 巨型蛇妖匍匐在温紫宜身侧,眼瞳几乎比他整个人都还要大,却小心翼翼把自己的呼吸避开,只怕惹了对方不快。 纵使蛇妖压着声音,仍旧震得山洞中的碎石四跳: “吾主,深林中有灵草,我去为您寻来。” 温紫宜浑身狼狈,白衣早就被青苔污泥染得脏乱,静静靠在山壁上仰起头,话都说不出口,却摆了摆手。 储物囊中全是白星桦的一品灵丹,嗅嗅灵气就能好转,但他一样都没用。 只有疼痛让他清醒,让他记住仇恨。 让他赎罪。 他悄悄翻查几十年前的浩劫,握着方星剑不是魔修的证据,就要知道魔域到底是谁打开的时候—— 灵岩派碎了他的金丹,将他逐出师门。 因为扶香巧疯了。 别说修道,就是衣食住行都不能自理,活了一百多岁的修士,躺在床上要人照顾大小便。 扶香巧树敌颇多,但仇怨最深的还是温紫宜,即使他有百种证据证明清白,掌门玉朝为了平息众怒给扶家一个交代,还是把他推出来当了替罪羊。 一如几十年前,师尊当了灵岩派的替罪羊。 走出灵岩派的瞬间,就是扶家不要命的攻击,追的温紫宜像是只过街鼠,人人喊打。 直到进入古林,才终于逃脱无数修士的围攻。 他缓过劲,呼吸浅的接近于无,沙哑开口:“别鸣,去守着门,让我休息一会儿。” 巨蛇早前便欣然接受了这个古怪的名字,听见温紫宜的吩咐,庞大的身躯朝前挪动,最后在山洞前盘成一圈。 威压四放,别说山洞,就是整个古林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。 温紫宜终于安心,一路的警惕已经耗尽了他所有心神,除了疼痛,就是深深的疲倦乏力。 他冷笑一声,那些人的手段和几十年前如出一辙。 当初怎样冤枉师尊,现在就是怎样栽赃他。 想到方星剑,黝黑无光的眼底浮现出一道魔痕,铺天盖地的悔意和煎熬席卷心尖,好像连脖颈都被人掐住,一呼一吸都艰难。 温紫宜用力的将后脑勺撞在山壁上,撞出咚的一声,苍白无色的脸上流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。 他负手盖在眼前,遮住一双满是血丝的黑眸,声音回响在空空山洞中。 “他们栽赃?” “别说笑了,不是你自己动手杀的他吗?” “背叛他,亲手杀了他,毁了他的风铃——” 山壁被他磕撞得落下细碎的灰,鲜血透过浓密的乌发,顺着后勃颈流到衣服里,浸透那件灰扑扑的外袍。 “师尊,这就是你承受的痛吗?” 干裂的唇上下轻碰,像是在和情人耳语,讷讷道:“师尊——” 声音低到泥土里,眼底浮现出隐隐红光,这是走火入魔的表现。 温紫宜早就知道自己有心魔。 纵使他再苛刻修炼,一旦入夜,定会准时昏睡过去。 月升而眠,日出而醒。 他清晰地记着梦里的痕迹,日复一日的被困在黑暗中,熟悉又陌生的数着时间,等着黑暗过去。 一年中唯有一天,他连黑暗也摸索不到,仿佛被人夺舍。 温紫宜都知道。 是他的心魔在作祟。 他合上眼,外头的夕阳余晖已经变凉,夜幕又要降临,他马上又会被关在黑暗中。 为师尊忏悔赎罪。 **** 温紫宜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。 如同走马灯一样闪过画面,从别鸣占据的山洞中,一日一日往前推,弑师、拜师、出生、释放磅礴魔气。 到后来冗长而毫无终结的黑暗。 不知过了多久,最终天光大亮,一双融了天边晚霞般灿烂的眼眸温和如风的看着他,轻抚他的细鳞,笑着捻起他的尾巴尖,把他叫做赤玉。 温紫宜在睡梦中落下泪来,身侧的手想要紧紧抓住对方,却扑了空。 记忆瞬间变换,他又看见坠入魔域的师尊,做花魁打扮艳丽的师尊,面红缱绻的师尊,笑吟吟的师尊。 无数的师尊。 温紫宜紧闭双眼,冰凉的水渍从眼角滑落,如果这是梦,他绝不愿醒来。 **** 方星剑早就醒了。 他只能记起自己被人抓了去,好像注入了什么古怪的记忆,最后竟然把赤玉当成了温紫宜那逆徒,还捅了他一剑。 他脑袋还有些昏沉,双眼又恢复往常的黑暗,抬起手揉捏太阳穴,晃了晃头轻声唤着赤玉。 半晌没听见答话,他只好把灵识放出,察觉到对方在不远处的树下睡着,摩挲扶着站了起来。 耿直剑修难得有些羞愧。 赤玉这家伙也笨的可怜,他修为都没有,用上些许魔气就能挡住攻击,少受些伤不比什么好。 也不知道是谁的,脾气这样倔强。 想到是这么想,方星剑却老老实实摸过去,蹲下身摸索寻找着他的手臂,想看看到底伤口深不深。 灵识感觉他的气息平缓正常,可上手一摸,却心里倏地发紧,顿时皱起眉头。 赤玉修为已经在大乘期之上,早就脱离了人类凡胎□□的禁锢,若他愿意,随意换皮囊也不是难事。 可手下的人,此时却浑身滚烫,几乎要被烧起来似的。 方星剑神情忽的绷紧,轻轻摇动他,担忧唤道: “赤玉,醒醒。” 面前的人却像是惊弓之鸟般陡然睁眼,金瞳缩成一条线,灵敏的躲过他的触碰。 方星剑手在空中尴尬的停留了片刻,只好收了回来,还是好脾气解释道: “是我。” “你身上怎么这么烫,之后你和那人又打架了吗?竟然伤的这样重,那人恐怕修为不一般。” 温紫宜却愣在原地,不可置信的看着他,指尖颤抖,屏气凝神。 尽管记忆中已经重现赤玉和他的相处,但亲眼见到方星剑,温紫宜仍是震惊到无话。 师尊,师尊还活着,还好好的站在他的面前! 半晌没听见赤玉的回答,方星剑皱了皱眉,下意识伸出手去探他的额头,心想这小傻子可被别烧坏了。 手还没触到他皮肤,没来由的却升起一丝狐疑。 灵识能感知到这是赤玉的身体,但对方周身的气势却更加冷冽,即使极力压制,也能感受到那份四散的威慑。 这不像是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小尾巴,好像这只小狗,在他看不见的地方,瞬间变化成了猛兽独狼。 小狗会张开肚皮给他看,会乖乖听话躺在他身边,可野狼只会将他开膛破腹吃下,骨髓都能吸干净。 方星剑站起身,不由得退后两步。 迟疑的唤了一声:“赤玉?” 温紫宜面色一凛,眼瞳暗暗,语气却温顺乖巧道: “我在。” 他已经从走马灯的回忆里清醒过来。那双金瞳变成粘稠的蜂蜜色,视线紧紧贴在他身上,贪婪地从他的额头滑到耳垂,落进低低的领子里,想要钻到那抹禁欲的雪白里。 赤玉只是温紫宜的一部分,怀着爱慕和崇敬,只想守护方星剑,陪在他身边就足够了。 可温紫宜不是。 历经了这么多岁月的人是他,被师尊亲手养育大的人是他,亲手伤害师尊的人是他。 被难熬的负罪感和不可为人知的爱恋折磨的人,也是他。 方星剑听见熟悉的嗓音,疑虑总算稍稍放下,担忧又占据心头,问道: “你伤的重吗?我昏迷之后到底发生什么了?” 他实在想不到像头小牛犊的赤玉也能发烧,又蹲下身,动作轻柔的贴上他的额头。 这小家伙救他无数回,最后要是因他而病,他怎么能过意的去。 冰凉的手贴上滚烫的皮肤,却被人牢牢捉住,放到胸口上。 方星剑皱眉:“别乱动。” 温紫宜轻笑出声:“哥哥,我活的好好的,什么都没遇见。” “那你怎么烫成这样?” “不知道,可能是太想你了吧。” 这个时候还在油嘴滑舌,方星剑无奈的抽回手,又贴上他的额头,温度倒是渐渐在下降,这才稍稍安心些。 他抽回手,又摸上下巴细思道: “你可知道若明到底是为什么对我出手?为了鬼媚?还是不想让我们去西锦城?” “还有阿奚和宫无忧,不知道被送到哪里去了,只怕这两个小孩出事,你要是好了我们就去找找看。” “我总觉得若明这计划不简单,恐怕还有后手,得尽快赶去西锦城。” 温紫宜一个字都没听进去,只痴痴的望着他张合的唇瓣,实在没忍住。 抬手拖起他的下巴,指尖插入柔顺乌发,拇指轻轻擦过薄薄红润的嘴角。 方星剑一皱眉,啪的拍下这只手,语气不善: “做什么?” 温紫宜拿捏出赤玉的语气,温顺的像只羊羔,眼神却沉沉的盯着猎物: “嘴角沾着泥了。” 方星剑长睫一抖,忽的回忆起刚才是在草丛中醒来的,一时有些尴尬。 只好咳嗽两声,点点头生硬的转了话题: “别躺着了,我们得赶快去找阿奚,这俩小孩都没什么修为,只怕出事。” 温紫宜乖巧的嗯了一声,又伸手攥住方星剑的手腕。 指尖搭在他的脉搏之上,感受到跳动的生机,心头的担忧和痛楚好像都化作青烟散去。 他勾勾唇角,笑意中带了三分小狗的温顺,却又深含着道不清的情愫。 方星剑只觉不适,这家伙怎么小动作越来越多, “我自己能走,你别抓......” 话没说完,就被温紫宜牵着走到一片绿叶化作的飞舟上,那人还加了力气,无辜道: “我已经察觉他们的方位了,我带你去找好不好?” 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手背,示意道:“这样会快一点。” 方星剑顿觉是自己想多,面上都飞出两分红意,顿了片刻,只好故作镇静:“下次先说话,别动手动脚的。” 手腕上的力度一直没有松懈,飞舟宽度窄窄,只能勉强贴着身前的人。 他听见前面人轻声笑了笑,胸腔的震颤从一具躯体传到另外一具,方星剑觉得心都在颤。 清风拂面,云雾消散,风声呼呼的吹过耳畔。 方星剑脑海里突兀的冒出一个念头,这是两人头一次在白天相见。 前面人声音不重,却清晰地穿过风声落进他耳畔: “都听你的。” 从今往后,什么都听师尊的。 方星剑下意识弯了弯唇角,只觉这日光难得的温暖,好像刚喝完一碗苦药后含住了半块蜜饯。 纵使他这样不爱吃甜的人,在吃了那么些苦药之后,对着半块甜意也珍惜地舍不得咽。 他点点头,悄声道:“好。”作者有话要说:温紫宜:替身竟是我自己! (小玉被融合了,以后出场的都是小温) 第29章 不到一刻钟,两人就到了地方。 方星剑本以为阿奚会变得很惨,但当他灵识感应到这小孩的时候,却发现事实截然不同。 阿奚的身边,竟然围绕着很多修为强大的妖修。 那是一座高台,他光鲜亮丽的坐在顶上,身边摆放着不少新鲜水灵的瓜果,左右还有侍从规矩的执扇,皆是一副鞠躬尽瘁的模样。 小孩陈旧的衣服换成鹅黄色绒毛编制而成的大氅,头戴火红的灵羽冠。 见到他们,瞬间惊喜道:“方大哥!” 他声音落入那群鸟人耳里,所有人瞬间肌肉紧绷,警惕又忌惮的甩头望向方星剑。 方星剑敏锐的感知到对方的敌意,只站在原地不动,并未上前。 阿奚却不管这么多,抬腿就迈下高台,像只归群的小鸟,动作轻快的扑进方星剑的怀里。 “方大哥,我终于等到你们啦!” 方星剑还没说话,身后的温紫宜已经伸出食指点到阿奚的额间,将他推开,声音冷淡的掉渣: “他不喜欢旁人接近,好好说话。” 阿奚身子一僵,只好退后两步,悄悄抬起头打量温紫宜,只觉得这人比往常更加冷淡。 方星剑轻笑一声:“什么时候你也有这份自觉就好了。” 温紫宜当即收了一身的冷厉,甚至露出浅浅的笑意: “我与阿奚不同,要随侍在你的左右。” 这小子脸皮越来越厚,方星剑也不和他多话,灵识扫过面前的一群人,转头面向阿奚: 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 阿奚小孩子性子活泼,纵使片刻前才被温紫宜威胁,提到感兴趣的话题,又很快恢复情绪。 他狡黠的眨了眨眼,压低声音悄悄道: “方大哥,你说奇不奇怪,我一醒过来就被这群鸟人围着,非要叫我殿下,让我吃这吃那,又是换衣服又是给我扎头发的。” “还帮我引气入体,说我只能修炼灵气不能接触魔气——” “嘿嘿,真没想到我也能修炼。” 他像个考了好成绩的书生,跃跃欲试的想朝夫子讨个夸奖,赤瞳亮晶晶的盯着方星剑,还嘿哈着在空中随手打了两拳。 听他话里的意思,方星剑讶然的挑了挑眉,当即牵起阿奚探查灵脉,才发现他已经有练气三层的修为! 区区几日,就有了这样的修炼速度,不愧是他认定的好苗子。 他顺手揉了揉阿奚的脑袋,赤红羽毛留恋的缠绕着指尖,触手生温,暖的让人心情愉悦。 这份温度却让他心里一惊,思索半晌,方星剑才发现原来是这样。 他收回手,神情平静的问道:“你可知道这是什么羽毛?” 听他提起,阿奚傻愣愣的翻起眼睛往上看,只瞥到一抹红色,只好随手拔了下一根在手心里揉玩。 不远处的鸟人们陡然瞪大眼睛,面上露出暴殄天物的神情。 阿奚只看着方星剑,又把羽毛插回头顶,拍拍手,“不知道,大不了就是妖兽的毛吧?” “妖兽?”方星剑轻笑一声,“这是玄凤灵羽,堂堂四兽之一的玄凤鸟被叫做妖兽,你倒是口气大。” 阿奚虽不知道玄凤是什么东西,但是能被方星剑夸奖,想来也不会是普通玩意儿,面上神情微微一僵。 他愣神之际,旁边白胡子老头已经走上前来,他是玄凤鸟一族的长老,这几日阿奚的衣食住行都是他安排的,为人慈祥又睿智精明。 长老朝方星剑拱手笑道: “怪不得殿下挂念,先生博闻强识,竟然能认出玄凤灵羽。” 方星剑点头致意,玄凤灵羽是稀奇的东西,原著中金池便杀了无数只玄凤鸟,夺了他们的羽毛,编成毯子送到白星桦的身下。 这毯子触手生温,还能自我清洁,两人在这上面大战几百回合,作者也舍得笔墨,写白星桦肤色的白皙和香汗淋漓,都要用这床赤红毯子作比。 实在不能不给方星剑留下深刻印象。 只不过,阿奚竟然是玄凤的后代? 思及此,方星剑疑道:“阿奚自小生长在万朝城,你就这么肯定他是你们的殿下?” 长老面色僵硬一瞬,眨眼间便恢复方才的笑脸: “殿下双眸赤红,象征至纯血脉,我们不会判断错的。玄凤鸟一族已经等待殿下许久了。” 方星剑并未应声,只是摩挲着剑柄,想要从原著中找些线索。 老者不愿在这上面攀谈,三两句就换了话题。 “还请先生来殿中一坐,殿下已经派人去寻找另一位姑娘,等找到她,我就亲自送几位回西锦城可好?” “哦?” 这长老看着笑眯眯,说话倒是很圆滑,将他们视作客人,阿奚就变成了玄凤鸟一族的主人。 恐怕他不会轻易放阿奚离开。 几番相处下来,阿奚叽叽喳喳跟在他身边,也算有些缘分。 等破开魔域回到人间界,灵气充裕的地方,带上阿奚回去修炼也并非难事。 只是不知阿奚是怎么想的。 不等他细想,面前已经走上来一个乖巧的侍女,引着方星剑和温紫宜朝大殿中去。 即使只待了几日,阿奚性子向来活络欢快,玄凤鸟也把他当做殿下崇敬,倒是相处得挺好。 一会儿不见,他便哒哒跑到方星剑座前,献宝似的端上瓜果,捻起一颗送到他嘴边,欢喜道: “方大哥,我选了最好吃的几样,你快尝尝。” 方星剑还没开口,温紫宜就亲手接过他手中的果子,丢回果盘里,冷冷道:“不必,哥哥不喜欢吃这些甜腻腻的东西。” 阿奚有些怵他,讪讪的把手放下,只觉得背后发毛。 他分明已经练气入体,算得上是一个修士,怎么会比从前还要惧怕赤玉呢? “行了,别吓他。”方星剑明显感觉到赤玉身上散发出的杀意,微微皱眉。 他以为赤玉已经能接受阿奚的存在,怎么这下又变得这么强硬,像是变了个人。 温紫宜垂下眸子,遮住眼瞳里的冷漠,伸手捉住方星剑的手掌,细细的抚弄他的指尖,点头称好。 方星剑不悦的皱眉,想要抽回手:“你最近怎么总是喜欢贴着我?” 温紫宜想都不用想,随口扯道:“手上沾了玄凤鸟的气息,会吸引到他们的天敌。” 方星剑无奈撇嘴:“你以为我几岁,这样的话也会信吗?” 温紫宜浅笑:“我只是想和你多亲近一些,这样哥哥会信吗?” 方星剑话在嘴边,刚想反驳,就听见大殿上传来木轮滚动的声音,当即也收了心思和“赤玉”打嘴仗,任由他拉着。 灵识笼罩在不远处,才发现被推进来的是坐在木椅上的宫无忧。 第一次见到这小姑娘的时候,只觉得她骄纵,这回再见到她,却觉得像是大变样一般。 波浪似的银发披散在脑后,漂亮的蓝金色鱼尾斜斜的倚在座椅上,警惕的看着面前的人,倒是少了几分惊慌。 直到看见方星剑的脸,她才露出惊喜的表情,恍然大悟:“原来是你们。” 阿奚也高兴道:“宫姑娘!可叫我一番好找!” 然而大殿外的吵嚷仍旧没停,不一会儿,面色通红的小侍卫又费力的拖进一个魔修来,那人紧贴地面,喘着粗气,头发都被汗水打湿,腻在脸颊上。 小侍卫擦擦汗,捂住鼻子,声音沙哑道:“也是在传送阵附近找到这人,不知是不是殿下的友人,也就一起带进来了。” 捂鼻子不是因为这人的汗臭,反而随着他进门,大殿中被浓郁的香气包裹,在场众人无不是呼吸急促起来,就连那老者也忍不住红了脸。 竟然是魅魔的秘药。 有些情绪不稳的,已经恍惚着想要上前,被旁边的同伴一手打晕,跪在旁边请求殿下原谅。 端坐着不变色的,只剩下方星剑手边的温紫宜。 就连方星剑也被那浓郁的气味惹得情绪上浮,但他心智坚韧,不会轻易被控制,只是五感似乎都放大一倍。 旁边人从座位上起身,木椅发出轻轻地摩擦声,眨眼便有一道熟悉的气息交缠在他身侧,浓郁媚|香被他身上的清浅味道覆盖。 温紫宜双手撑在椅子上,几乎把方星剑关在了怀里,看着他眼睫微颤,鼻尖发红,金亮竖瞳也暗暗变深沉。 他声音却不带一丝情|欲:“我帮你带上暮云纱可好?” 之前的那条不知被忘归溪扔哪去了,但温紫宜储物囊中最多的就是留给方星剑的东西,随手便重新拿出一根。 方星剑有些不适应的侧过头,只觉面前人的气息比那媚|香更加浓烈,半晌后还是迟疑应好,微微仰起头,任他施为。 他长得很艳丽,黑亮的长发从耳侧垂到双肩上,露出纤细的脖颈和优雅的下巴,仿佛一只手就能握住似的。 温紫宜眸子垂了垂,遮住眼底的缱绻柔情。 指尖轻柔的撩起他细碎的刘海,将暮云纱覆在那双微颤的眼上,不经意蹭过嫩白的皮肤,半晌舍不得离去。 直到方星剑轻声问了一句,他才如梦初醒般收回手,嗯了一声。 方星剑不觉有他,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脑后的结,讶然笑道:“你竟然会打同心结。” 还以为这小子给他打的死扣,不让他松开。 温紫宜动作顿了一瞬:“同心结不会勒着难受,我怕你不舒服。” 方星剑心里泛起暖意,他从未在意这些琐事,没想到他倒是一样一样都记着。 长老听完小侍卫的汇报,不由得擦了把汗,苍老的声音响起,吹散两人之间的暧昧: “方公子,只恐怕你们要在蓬莱岛多呆些日子了。” “这魔修从西锦城来,听他清醒时说,西锦城已经成了炼狱,他费了很大力气才逃出来。” 提到西锦城,最关心的人还是宫无忧,也顾不上和阿奚寒暄,当即扒住躺椅便转过身。 直到看清楚大殿上躺着的男人,这才倒吸一口凉气,声线颤抖: “鹤邦?” 躺在大殿上的竟然是宫向笛的贴身侍卫,宫无忧每次偷跑出去,都是被他捉回去的。 男人眼睛红成一片,浑身都是汗,长发腻在面颊上,听到熟悉的声音勉强打起精神。 宫无忧又惊又忧的望着他:“这是怎么回事,他呢,他怎么会放你出来?” 宫无忧再是不喜欢宫向笛,此时的情况也容不得她任性,听到西锦城的处境心里也乱成一片。 鹤邦和宫向笛是少年君臣,忠心耿耿,不可能为了些难处就逃离西锦城,离开宫向笛身边。 鹤邦双眼靡丽,紧紧贴着地板却仍然无法降温,浑身烫的吓人,喃喃道:“公主,竟然是公主......” 宫无忧:“到底是怎么了??” 鹤邦愣了半晌,幡然醒悟一般重重咬下舌尖,嘴角流下一道醒目的鲜血,换回几分清醒,他握拳震声道: “千万别回西锦城去,公主!” “城主,城主他已经,疯了。” 第30章 话一说完,鹤邦就支撑不住地倒在地上。 宫无忧紧紧攥住椅背,如葱指尖被她捏的苍白,下意识的把视线投到方星剑的身上。 这段时间的相处,她已经把方星剑当做了很重要的人,是他把自己从若君子府上抽出来,也是他告诉宫无忧,除了当个吉祥物小公主,她也能变成有一番作为的修士。 宫无忧咽了口唾沫,慌张的望着他。 方星剑自然也听见了鹤邦的话,低头沉思半晌,琢磨出一些细节。 他把不准原著的时间节点,但看样子,眼下已经出现了原著中的剧情: 宫向笛丢了妹妹,性格变得暴虐不堪,在城中肆意乱杀,活成个昏君。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这魔修的状况。 杀人不过头点地,宫向笛下了这样重的媚|药是图什么? 羞辱?还是折磨? 方星剑暗暗思索,只觉得有什么细节被自己忽视,却总想不起来。 若媚|药也只是宫向笛折磨人的手段,那依照剧情,恐怕过不了多久,周云逸就会和白星桦一见钟情,为了爱人奔赴西锦城,杀了宫向笛夺妖丹。 他垂下长睫,遮住不能聚焦的双眼,浑身散发冷冽的气息。 不管剧情怎么强劲,鲛丹就是他恢复经脉报仇的唯一希望,方星剑绝不会拱手相让。 周云逸也好,白星桦也罢,他一定要先下手为强! 阿奚咽了口唾沫,打破了眼前的僵局:“要不我们再商量一下?等他醒了问一问西锦城的情况?” 小侍卫尽职的摸了摸鹤邦的脖子,示意道:“殿下,他体内空虚,将养好可能需要三日。” 三日? 宫无忧声音有些颤动,但语气却很坚定:“我等不起的。” 方星剑思量片刻,点头道:“我也不想再等了,迟则生变,尽快过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是最好的。” 更何况,他也不确定周云逸等人是不是也在赶去的路上了。 他语气坚定,长老等人也并未多拦,直接让小侍卫带他们去传送阵。 **** 传送阵前却早有人在等他。 长银发已经变成披肩短发,少年半倚在一张雕花紫檀椅上,手中端着一本花花绿绿的话本,正百无聊赖的看着。 听见方星剑的脚步声,忘归溪忽的抬起头,耳垂上的红缨扫过肩膀,轻快的有些活泼。 “这位仙长,可让我好等。” 方星剑下意识便觉得这人很是熟悉,然而多年来的生活经验却让他不得不端起警惕心。 他站定在半丈之外,平淡道:“哦?” “为何等我?” 忘归溪浅浅笑着,眼下的两点红痣妖冶的闪了闪:“自然是有好东西要给仙长。” 话音刚落,方星剑是身后便传来一声哼笑,温紫宜和忘归溪仇人见面分外眼红,蕴含七成功力的攻击迎面而去。 然而接触到忘归溪身边,那道攻击却像泥牛入海,连一阵风都没有刮起,忘归溪脸上的笑颜分毫未动。 只有旁边的暗卫心里担忧,公子才损耗上千万年修为,对上这样强劲的对手,只怕是在硬撑。 忘归溪眼眸上下扫过温紫宜,倏地恍然大悟明白了什么,噗的笑出声,哈哈乐道: “原来如此,原来如此,我就说你之前怎么变得那样蠢,原来是这样啊......” 温紫宜眼神暗沉,显然已经动了杀意。 忘归溪只觉有趣,没想到这长虫竟然也能生出心魔,分了他一半的心神和修为。 然而现在不是揭露他身份的好时机,只是憋住笑意,看向方星剑,温和道:“仙长可想离开蓬莱岛?” 方星剑隐隐想起就是这个家伙改了自己的记忆,让他对赤玉出手,语气不善应道: “是又如何?”忘归溪拖长声音哦了声,耳垂上的红缨跟着晃动。 红缨再稳定下来时,所有声音都被隔绝在外,方星剑的灵识也感知不到其余人的存在。 方星剑面上岿然不动,心里却暗暗咂舌。 这人竟然凭空生出了一个法阵,这样的功力,光是修为高深还不能达到,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心血在其中。 毕竟外头还站着同样修为不低的赤玉,能撑过他的攻击,面前这个银发少年绝不是简单的角色。 法阵里就他两人,方星剑躲也没地方躲,也不用虚与委蛇,直白道: 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 “我不是说了吗......” 忘归溪笑吟吟的答道,一边伸出手掏进自己的胸口,指尖触到衣料,却像是陷入一滩沼泽,仿佛很轻松似的。 唯有嘴角微微的颤抖能看出这举动的艰难。 噗的一声细响,像是空中的肥皂泡破碎,声音小的难以听清。 忘归溪深吸一口气,拔出手来,掌心躺着一片半弧的光圆龟甲。 银发再次断落枯干,最后竟然只剩下及耳短发,忘归溪一副年幼长相,这样看起来却有些不伦不类。 他双眼无神片刻,急喘几口气又甩甩脑袋,硬生生拔出龟甲痛的他差点喊出来,笑的比哭还难看。 “只是想赠给仙长一些东西。” 方星剑看不见,灵识却发现面前人的气息有些动荡,像是受了重创? 忘归溪不等他拒绝,指尖灵活的编织出一个漂亮的网兜,将龟甲装在里面,亲手挂在方星剑的腰间。 他下意识的摸了摸网兜,龟甲中的灵气源源不断的攀上他的指尖,根本不用想,这东西的贵重程度可堪宫向笛的鲛丹,鬼媚的花蝶土。 是命门。 方星剑皱了皱眉,实在不懂为何对方这么胆大,命门就随意递到陌生人的手中。 要是他有一分恶意,忘归溪即刻就会死在他面前。 方星剑迟疑:“......为什么要给我你的命门?” 忘归溪轻笑:“你不是想回人间界吗?” “开启人间界和魔域的通道有两个办法,一是外头有人里应外合,耗费巨大的修为打开一扇小门。” 方星剑回想起灵岩山上的一战,还有宁安寺中弟子的阴灵,眉间一蹙,神情紧绷。 忘归溪:“不过估计没人能帮仙长,还有个办法,就只能硬破开魔域。” 他眸子闪了闪,唇角的笑意淡了几分: “四位城主的命门,力量强的能把天戳破一个洞,自然能推开人间界的大门。” 外头温紫宜拼命地朝防护罩攻击,纵使是忘归溪也有些受不住,心尖涌上一阵疼痛,指尖颤抖点在他身侧的龟甲上,轻声道: “我的龟甲,鬼媚的花蝶土,宫向笛的鲛丹,还有金池的......” 方星剑皱了皱眉,打断道:“你我萍水相逢,为什么要帮我?” 忘归溪忽的一愣,眉眼间的落寞无处可藏,面上的笑意挂不住,微微泄气的垂下头。 “我们可不是萍水相逢啊,仙长。” 不知为何,方星剑心里有些难受,垂在腰间的龟甲沉重的像是拴在他的心脏上,坠坠紧束。 他斟酌半晌,还是开口问道:“你是想要什么吗?我能给你的......” 忘归溪收敛情绪,上前一步,紧紧地把他拥在怀里,把方星剑所有话都堵在了喉咙里。 这拥抱很单纯,没有掺杂一星半点的情|爱,仿佛只是兄弟亲友之间的拥抱,只是太过用力,方星剑的肩背被他勒得发红。 只两个呼吸,忘归溪就松开了他,脸上又带着笑。 “若仙长过意不去,就把这算成我的酬劳吧。” 方星剑顿在原地,一股没来由的酸涩爬上心头,直觉自己错过了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,身侧的龟甲已经化作一件透明的防具,把他牢牢包裹住。 万年灵龟的命门,天地间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防具了。 “我......” 忘归溪眼眶有些泛红,挥手卸掉法阵,轻声打断道: “别太过相信赤玉,他不是好东西。” “唯有自己才是最可信的。” 方星剑还没来得及回话,外头嘈杂的声音就叽叽喳喳传入耳朵,眼前一暗一明,高大的身影便护在身前。 他听见熟悉的声音咬牙切齿:“忘归溪,你真的活腻了。” 忘归溪蹭了蹭鼻子,语气又找打起来: “是啊我活腻了,你同我一起去死吗?” 怼的温紫宜眼神阴鸷,他也半点不在乎,还记着转头嘱咐方星剑: “记住我和你说的话,仙长。” “没人可信,只能相信自己。” 温紫宜恨不得把这王八捉起来炖汤,但却对他有些忌惮,不敢再久呆,只攥着方星剑手腕的力度变大几分,当即挥开旁人,启动传送阵。 他怕方星剑不见,更怕方星剑知道从前的事。 方星剑被他拽进传送阵,浅色蓝光莹莹转亮,目标西锦城,再不会出现什么差错。 但他心里却比每一次离开都还要难受,好像是挥别了一位很重要的朋友。 方星剑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,用力抽出温紫宜攥住的手,唯有摩挲着剑柄的粗糙凸起才能让他平静几分。 阵法已经启动,他觉得应该说点什么,却找不出什么话题。 灵识敏锐检测到忘归溪的灵识动荡的可怕,仿佛就连这样站着都是一件难事。 末了,方星剑还是叹了口气,对着面前已经模糊的身形,不自觉地开口: “我记不起你我之间有什么联系了......” 忘归溪眼眸闪了闪:“无妨,本就是我一厢情愿要帮仙长。” 方星剑摇摇头,继续道:“但我知道你应该是个很重要的人。” “更改记忆的事,我不和你计较了。” 他忍着心里的酸楚,轻声道:“不过你要记着好好调理修炼,怎么都瘦成这样子了。” “知道了吗?” 忘归溪愣在当场,浑身颤抖的不成样子,眼眶中的泪顺着脸颊滑下,滴答砸在地上。 他抬起袖子胡乱擦了一把,声线都喑哑:“好。” “多谢仙长。” 蓝光终于大盛,无论是忘归溪的眼泪,还是方星剑悲伤的表情,都变得模糊再看不清。 三人消失在蓬莱仙岛,只剩下忘归溪还站在原地,脚下躺着那本花花绿绿的话本。 春风不知人间悲凉,哗啦啦的吹响书页,露出最后一页的印刷体下的空白。 忘归溪试炼了无数次,耗费了无数修为精力,终于试出了一个结果,只要方星剑不和温紫宜多牵扯上关系,任由白星桦和温紫宜相爱相杀,就能改变原著中方星剑必死的结局。 印刷字下面分布几行密密的蝇头小楷: 【原来这一切都是一场局,赤玉也好、温紫宜也罢,都是白星桦的情人。这场计划里,唯有方星剑不知情,生生掏尽爱恨。 潮声落海剑斩断三千青丝,他闭了死关,再出来时,要么死,要么飞升成仙。 后来啊,仙班中多了一位太阳星君,长剑斩尽世间不公不允,胸怀大爱,却再不会对谁格外开眼。 世人都敬他为剑神,供奉他的香火,敬拜他的信念。 他却再也不会对旁人动情动爱,终日守着潮声落海剑,掌握着世间刑罚。】 作者有话要说:真是HE,就是有点狗血orz ———— 推一本古代耽美仙侠预收~ 《穿成反派崽崽们的恶毒师尊》by双速十七 江沐尘穿成了一本修真文里的变态师尊——江沐尘。 原著中,江沐尘性情好色,脑瘫十级。 搜刮了一堆漂亮小孩强行收为弟子,并试图把小孩们培养成符合他审美的禁脔,还每天都会在《养徒手册》里记下现在的训教进度以及未来的训教方向。 本该星舒朗月,惊才绝艳的少年少女,一个个相继因为童年阴影而黑化,做出各种毁灭世界的壮举,最后无一例外下场凄惨。 江沐尘内心感慨:好人一生平安,积德行善,从我做起。 《养徒手册》变成《育儿百科》 父爱爆棚的江沐尘,决心在成为男妈妈的康庄大路上勇往直前! 他穿来的时候,原著中的大弟子刚被他收到门下,粉雕玉琢的小娃娃,看着就让人心软。 于是乎…… 小徒弟练剑他递招 小徒弟炼丹他盯梢 小徒弟渡劫他就主动把人抱在怀里牢牢护好。 可小徒弟天天见了他就跑,还趁他不注意悄悄朝他吐口水 ——he~~tui(>ρ